心无旁骛的日子过得格外快,高三不知不觉就来临了。
多年以后,封轻回想起高三,觉得那是她一生之中最努力最专心的时光。还有哪一段时光能像那样,为了一个目标,压抑青春躁动的心,每天孜孜不倦,只在书本习题和考卷之间游走。
与多年后的缅怀不同,也许黎明前的黑暗,破茧前的挣扎,更符合当时莘莘学子的感受。对于热血沸腾,青春飞扬的少男少女来说,寄宿学校、三点一线的生活是如此枯燥压抑。在繁重学业的间隙,学子们免不了盼望生活能有一点变化,或者调剂。
周六的露天电影,每每在这样的盼望中来临。
作为潜城闻名遐尔的重点中学,叶泽寓教于乐,有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化传统——每逢周六夜晚,只要天气允许,学校就会在操场上款待师生们两场电影。
这日,又到周六。
吃完晚饭,杜晴薇拉起封轻就想往外冲,一叠声地嚷:“快走快走。”
“去哪里?” 封轻脚下纹丝不动,一边收拾饭盒,一边慢条斯理地问。
“去哪里?” 杜晴薇瞪圆了杏眼,“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会忘了吧?”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怎么会忘?” 封轻笑道,“你天天念叨,生日这天,要我陪吃饭、陪聊天、陪看电影。三陪才做完一陪,我哪里敢忘啊?”
“没忘就对啦!” 杜晴薇挽住封轻的胳膊,嗔道,“不是我说你,这一周只有七天,你却恨不得上八天晚自习。我如果不拉着你,你是不是又要去教室?你知不知道,你那张椅子快要被你坐出一个洞,你就算不给自己放假,好歹也给你的椅子放个假啊。”
“好的、好的。” 封轻忍笑点头,“所以,为了拯救我的椅子,我今天也必须陪寿星,不能去教室,对吧?”
“对!”
两人说笑着出了女生宿舍宁秀园,经过钟灵亭,再往下走了一段长长的石阶,抬头就看见男生宿舍憩英苑。
迎面是高高的门廊,廊上挂匾,题着“憩英苑”三个银钩铁画的隶书。廊后种有乔木,枝繁叶茂,绿树掩映之中,两栋宿舍楼南北相对而立,确有几分群英荟萃的大气磅礴。
与之相比,女生宿舍宁秀园则显得小巧玲珑。它位于山势稍高之处,由一扇题有“宁秀园”的月亮门通往里面的精致园林。园内处处花草,南北皆为宿舍,东西两边种有桃李果树,春华秋实,四季可赏。
不得不说,叶泽中学是一个风景秀丽,赏心悦目的求学胜地;兼之它师资雄厚、学风醇正、升学率高;也难怪数十年来,潜城学子皆以考入叶泽为荣。
此刻,站在台阶下的杜晴薇,仰头瞧着对面的憩英苑三字却很是不忿,撇嘴道:“什么憩英苑?憩了几个英啊?依我看,里面住的一个个全是泼皮,叫“泼皮屋”才名副其实。”
这话听着颇有几分怨念。也不知是哪个泼皮惹了她,让她连他住的苑名都嫌弃上了。
封轻想想这大半年来,闺蜜提起裴某人就咬牙切齿的情景,心下已如明镜,却也知闺蜜脸薄,这话是万万不能挑明了说的。
当下挽了她的手,笑道:“你说得对,“泼皮屋” 真是形象极了。我听老人家说过,男生小时候都是泼皮,人嫌狗憎。不过,长大了说不定就不像先时那样惹人厌啦。今天的泼皮,也许能长成明天的英才呢。吴下阿蒙的典故你记得不?”
“不记得!” 杜晴薇果断摇头,“谁像你这书虫,记得的典故一串接一串。再说了,也不是谁都能变成吴下阿蒙的。”
这是不记得的意思?
死丫头嘴硬。
封轻有心再要打打她的趣,却见憩英苑门口呼啦啦涌出了一群人,个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全是如竹如松的少年郎。
当中最打眼的那位,一如既往的白色衬衫,眉目清隽,风华如画,正是喻行远。
封轻的视线顿时似蝴蝶受了惊,急急掠开。她失了打趣的心情,挽住杜晴薇的胳膊加快了步伐。
那群少年中却不乏好事者,眼瞅着两个漂亮女生走过,免不了一番嚼舌。
一个叫道:“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白鹭也来看电影!”
另一个接话:“对啊,她以前只上晚自习,从来不看电影的。”
又一个嚷:“啊哈,你们俩个这么关注小白鹭,是几个意思啊?”
再一个回:“你成天夸小黄鹂唱歌好听,又是几个意思?看看,你现在还盯着人家转不动眼珠!”
哈哈哈……少年们大声起哄,爆发出阵阵大笑。
喻行远鹤立鸡群,环顾闹轰轰的四周,问身畔的左亮:“小白鹭是谁?”
左亮长一脸青春痘,酷爱武侠小说,向往游侠式人物, 认为游侠的魅力之一就是不修边幅,所以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总是歪的,扣子总是没扣好。
他拉了拉身上歪歪斜斜的衣服,朝喻行远翻了个白眼,眼白里毫不客气地写着:“你忒孤陋寡闻!”
鄙视够了,左亮朝话题人物努了努嘴:“喏,咱班两大美女——小白鹭封轻,小黄鹂杜晴薇,你没听过她们的外号?”
喻行远听说过小黄鹂。杜晴薇在高一军训晚会上登台献唱,小黄鹂的大名叶泽人尽皆知,然而小白鹭这个称谓,他却是第一次听闻,只因小白鹭的外号新近才出炉,是男生宿舍卧谈,把全班女生的白皙程度进行了一次评比给评出来的,当时喻行远回家,完美错过了这次评比。
此刻听左亮一说,喻行远笑了:“两只黄郦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谁给取的?还联上诗了。”
左亮自豪地拍拍胸脯:“我给取的!咋样?形象吧?把咱班两位美女的特点概括得精妙吧?”
喻行远看向侧前方,那人穿了一件白裙,裙裾随步伐轻扬,荡起小朵浪花。她微微偏头,和身边人说话,齐肩的黑发随风起舞,露出修长脖颈,侧脸的弧度柔和宁静,隐隐泛出雪光。
确实白。他想。
两拨人前后脚离开憩英苑,沿着山势往下直到谷底,很快走到叶泽中学的大操场。
电影还没有开始。巨大的幕布架在操场东侧,幕布前里三层外三层乌压压全是人头。还有扛着长凳和椅子的同学,两三个一组,三五个一群,兴冲冲呼啦啦往那边赶。
这样摩肩接踵的地方,封轻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往日她宁肯去教室读闲书也不来这儿挤电影。杜晴薇知道她的癖好,不朝人多处挤,只挽着她转向操场西侧的篮球场。
篮球场依山势建有数十级看台,顶端是山坡,坡上围种了一圈树木。虽说离幕布较远,并非看电影的好地点,对于视力绝佳的她们,却是一个既能看电影又可聊天的绝妙僻静处。
俩人拾级上到坡顶,寻到一棵最为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树下铺开纸张席地而坐。
封轻拍拍手,掏出一袋瓜子,外带一个装垃圾的塑料袋,递到杜晴薇面前,笑吟吟道:“寿星请笑纳。”
杜晴薇“咯”地一笑,接过来,拣起一颗瓜子送到嘴边,忽然停下,瞅着石阶下方,疑惑道:“那俩人来这里干吗?”
封轻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只见两个男生沿着她们刚刚走过的石阶,正一级一级走上来。走得近了,竟是喻行远和左亮。
左亮走上山坡,从兜里掏出一个望远镜,对喻行远说:“这地方不错,试试咱们新得的宝贝,看能不能看清。“
喻行远也从兜里掏出一个望远镜,架到鼻梁上,朝大荧幕方向眺望。
嗬!拿望远镜看电影?这两人还能更矫情点吗?
杜晴薇眼里嗖嗖嗖射出了小火箭。她计划了许久,好不容易寻了个清静地和闺蜜庆祝自己的芳辰,这半路跑来的望远镜是个什么鬼?
她站起身,忿忿道:“喂!你们两个,打扰到我们了!要看电影去操场上看,跑这拿望远镜装什么酷?”
左亮一听乐了,转身回道:“我们没大声喧哗吧,怎么就打扰到你们了?再说,这地方是学校公共场所啊同学,没写你们专用吧?凭什么你们能来我们不能来啊?”
杜晴薇打量苍蝇似地上下看了看他:“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你懂不懂?这里我们先到,所以归我们!你们来晚了,所以得走人!听懂了吗?向后转,赶紧走,好走不送!”
嗬!这丫头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怎么性子这么横呢?得好好教育教育!左亮觉得今天他来这儿来得太对了,看电影之余,发扬一下诲人不倦的精神,提点一下美女。
他自动自发地把教育重任扛到了肩上,双手背到身后,环顾四周,颇有点教导主任的架势,啧啧道:“这么一大片山坡,我们也就占了两双脚的面积,又没抢你脚下那块地,怎么就不能呆了啊?同学之间应该团结友爱,杜晴薇同学,你这么霸道可不大好啊。”
“霸道?”杜晴薇笑了,“好啊,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霸道!”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夺过左亮手上的望远镜,迅速撤退,高高举起,作势往石阶下摔,笑容明媚地问:“你走不走?你不走,你这宝贝可就先走了哦!”
“喂!你还给我......” 左亮大惊失色,顾不上教育重任了,怒指杜晴薇,“杜晴薇,你要敢砸,我和你没完!”
“我就砸了,你能怎么样?”杜晴薇毫不示弱,一点儿也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两人怒目相对,气氛千钧一发。
封轻自始至终坐在树下,如老僧入定般置身事外,见此情景,不由站起身,打算打个圆场。
她正欲开口,却见喻行远自一旁上前,和声道:“你们都别争啦,别伤了同学之间的和气。”
他的声音清越舒缓,有安抚之效。杜晴薇和左亮都停下来看他。
他继续道:“我们选个不吵架的方法解决问题吧。咱们玩个游戏比一场,赢的那方决定我和左亮是走还是留,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