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隽阳选的是一家装修考究的烧烤店,木质桌椅与暖黄的灯光营造出恰到好处的松弛感。他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休闲服,与周遭的氛围不谋而合。
唐幼宁刚推门,未等服务员招呼,目光便撞上了靠窗角落里那只扬起的手。赵隽阳的口型在说:“这里。”她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赵总,不好意思,紧赶慢赶还是用了一小时,耽误您时间了。”
“该道歉的是我,”赵隽阳神色真诚,将菜单推到她面前,“是我一时兴起,唐突邀约,希望你见谅。”
“您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正好晚上没吃饭,您这邀约,我算是赶巧了。”她笑了笑,接过了菜单。
“那我们就算扯平了,”赵隽阳笑吟吟地截住话头,示意服务员过来,“再客气下去,今晚可就吃不上串了。女士优先。”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唐幼宁俏皮地一扬眉,低头看菜单,边看边问:“赵总有什么忌口吗?我口味比较重,怕您吃不惯。”
“没有,我也喜欢重口味,你按你的口味来就好。”
“是吗?”唐幼宁抬起头,歪着脑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可上次吃烤鱼,我看您连微辣的都涮了水呢。”
赵隽阳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漫上毫不掩饰的笑意,身体微微前倾:“观察得这么仔细?唐幼宁,你很注意我啊。”
“职业习惯。”唐幼宁面不改色,只有耳根悄悄漫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
“职业习惯?”赵隽阳轻笑一声,目光掠过她泛红的耳尖,“那我希望,这不全是职业使然。”
赵隽阳将她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了然,却不再紧逼,只惬意地靠回椅背。很好,她并不抗拒。
很快,滋滋冒油的羊肉串、软糯的烤鸡爪便摆满了小桌,香气扑鼻。
“要喝点饮料吗?”唐幼宁看着眼前的烧烤,觉得不配点喝的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脱口而出:“或者……啤酒?”
“当然,啤酒配烧烤,绝配啊!”赵隽阳爽快答应。
随即,两人抛开顾忌,开始大快朵颐。油脂的香气和辛辣的佐料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唐幼宁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对面自然地撸着串、嘴角还沾了点辣椒面的赵隽阳,她心里蓦地一软——或许,和这样的人做个朋友也不错。
她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纯粹的、不涉利益的深夜聚会了。朋友们四散天涯,各自在生活的泥潭里打滚,而她也早被生存磨得没了这份闲心。
但下一秒,理智如冰锥骤然刺破这危险的暖意。“清醒点,唐幼宁,”她在心里对自己警告,“和上司做朋友,无异于在离职申请的边缘试探。” 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暖意,迅速冷却下来。
吃喝间,赵隽阳状似无意地提起:“唐幼宁,你可不可以……私底下不要喊我赵总,叫我名字就好。”
唐幼宁心头一跳,面上却笑得无懈可击:“嗯?赵总,您这可是在引我‘僭越’啊,我不敢!”她用一个玩笑,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推了回去。
赵隽阳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失望,却也不再坚持:“嗯……那好吧,随你。”他话锋一转,不动声色地绕开:“对了,周末去欢乐谷,你做攻略了吗?”
“做了,做了好几套方案呢!”谈到自己擅长的事务,唐幼宁的自信又回来了,甚至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我跟您一条一条捋一下,保证您的游戏体验感最佳!”
“好啊,”赵隽阳歪过头,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那你细细道来。”
一顿饭局,便在唐幼宁兴致勃勃的介绍和赵隽阳专注的“听讲”中,落下了帷幕。
出了店门,凛冽的夜风像一盆冷水,将烧烤摊的暖意浇得透彻。两人之间那层刚刚被短暂捅破的薄纱,瞬间又凝固成了坚硬的、名为“上下级”的玻璃墙。
唐幼宁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动作流畅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先为赵隽阳叫好代驾。这是她身为得力下属刻入骨髓的职业素养,也是一种高效的自我防御:她用无可挑剔的礼节,在自己躁动的心潮外围,筑起了一道堤坝。
“代驾已经叫好了,赵总。”她汇报着,语气已恢复工作中的冷静周全。
赵隽阳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句“谢谢”在嘴边绕了一圈,终究没多说别的。
他看懂了她的退却。他坐进车里,看着她站在路边的身影,清晰地意识到:他想要的,不是一座永远恪尽职守、完美运转的“堡垒”,而是堡垒里那个会哭会笑、有温度的灵魂。攻破这座堡垒,需要的是耐心,而不是蛮力。
回到家已是深夜一点。唐幼宁简单洗漱后倒在床上,疲惫如水般漫过全身,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烧烤店,萦绕在赵隽阳那句“你可不可以叫我的名字?”上。
直呼其名吗?赵——隽——阳。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翕动嘴唇,像在品尝一个陌生而禁忌的词汇。仅仅是默念,都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热度。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冷光刺破了黑暗,也打断了这份危险的遐思。“阿初,我睡不着,怎么办?我好想他,以前每天晚上我们都是互道晚安才睡的……”吕晴初又陷入了深夜的情绪漩涡。
唐幼宁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强打精神,撑起几乎要粘合的眼皮,又是一顿好说歹说,才让电话那头的哭声渐渐平息。
放下手机,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些关于“赵隽阳”的、刚刚冒出尖的复杂心绪,已被好友这场倾盆而下的情绪暴雨彻底浇灭、冲散。此刻,她只是一个疲惫的守护者。
脑袋一沾枕头,沉重的眼皮便阖上,连吕晴初抽泣的余音都来不及在脑中回响,她就坠入了无梦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