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归 第8章 两种语言

伦敦初冬，风从泰晤士河吹过来时，总是带着一种“来不及言说”的寒意。

许临风将新展开的一幅画寄到沈槿安办公室，未署名，却附上一张纸条：

“你说法律是解释模糊。我画你，是想看你读出确定。”

她将画收起，却一整日没回话。

晚上十点，她发来一条短信：

“你有没有认真想过，我们的方式其实不适配。”

他打来电话，她没有接。

他回了一句：

“我不适配法律，但你也不是用法律来爱人。”

她久久未回。

第二天，她请他喝一杯咖啡，在Holborn的一间旧书店楼上。两人都很安静。

她先开口：

“我试着走进你的语言，但我每一步都像在失衡。”

他盯着她：

“可我没有让你转语言。我只是……在说话。”

她望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疲倦：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临风。我需要边界、结构、计划。我不能因为一句模糊的喜欢，就把生活推翻。”

他低声：

“可我不是喜欢一句，我是一直在说。”

她没有回应，只低下头，拿出纸巾擦掉杯沿的水珠。

—

分开时，他站在店门外，望着她背影渐行渐远。

她没有回头。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写过一句话：

“真正让人动摇的，不是奔向谁，而是动了撤退的念。”

他知道她在撤退——不是逃避他，而是试图保护那个“始终理性”的自己。

—

那夜她回到家，翻出那幅画。画上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雪地里，手里举着一盏灯。

灯上写着她的名字，不是署名，而是方向牌。

她盯着那盏灯许久，第一次，没有关灯就睡了。

—

这一夜，他们终于明白——

他们说的是两种语言。

一个写的是边界，一个画的是归路。

可他们也知道，谁都没真正关掉对方的频道。

—

塞北风雪，边帐灯影沉沉。

沈槿安披绒披风，立于中军主帐。她端坐案前，批改的是一封封密折，关于边防兵饷、屯田荒赋，以及西北商贾联结之势。

自奉父命承御史遗责，她已在边疆五年。朝中只称她为“镇北王妃”，实则——她未嫁。那场“和亲”只是太后的遮掩，让一介女子得以行御史之职而不遭非议。

她行走在政令之间，不涉情爱，宛如山中之水，冷而自持。人皆以为她已被边疆封锁，而她心知，她是“暂留”，不是“归属”。

—

今夜，内务营报来：有朝廷画使随北地边使而至，请见御史。

她随手翻开名册，目光却在其中一行定住：

“许临风，南监画士。”

她沉默片刻，阖上名册，只道：

“请。”

—

他入帐时，依旧一身青衣，风尘仆仆。她望着他，轻声：

“你来迟了。”

他看着她，答得平静：

“五年未见，恍如隔世。迟这一夜，又何妨？”

她垂眸，唇角淡然：

“你还是走笔写山河，我却成了边境上的官。”

他轻轻笑了下：

“你做官，倒比我画得还锋利些。”

她不语，只取过一壶茶，亲自为他倒了一盏。

许久，她开口：

“这五年，我收过一次画。白瓷画壶，底写‘风若归，莫问途’。”

他低声：

“我寄出的那壶，未署名。”

她抬眼：“可我认得你的字。”

—

夜深风紧，她起身，走至帐门前。半卷帘下，是茫茫雪原。

她背对他说：

“朝中来信，命我来年初春返京述职。此番，身份将解。”

他问：“你还走吗？”

她答：

“不是走，是归。”

他沉默。

她忽然轻声道：

“五年前，我以王妃之名远行，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卸去它。”

她转身，目光落在他眼里：

“若那日真至，我不再是王妃。”

他望着她，半晌，轻声：

“那我便等你卸下这身雪衣，再说回京的事。”

—

风声灌入帐中，灯焰轻晃。他未再说别辞，她也未说相送。

这一夜，他们依然无言，但已不再是彼此的远方。

他们终于看见了：这场重逢不是终点，而是归路将启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