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张保财酒还没醒,还是不敢招惹林霁明,他并没有追出去,只是重重带上了门,嘴巴里骂骂咧咧。
一路上没再生波折,两人小跑着把张于微送回沈奶奶身边,在他们的千恩万谢下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宋群青就听邻居说,张保财酒醒后,开始在沈奶奶家门口叫骂,很是嚣张。索性这次沈爸沈妈终于赶回来了,两方开始激烈对骂,还惊动了村长和小王书记。
等宋群青和林霁明赶到的时候,双方相对而立,瞪着眼,气氛紧张,已经有了要动手的苗头,被村民们死死拦着。
“快滚回你自己家去!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今天休想带走微微!”身着藏青色棉服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立在门口,活像年画上的神荼大将,如果忽略他手里拿的是扫帚的话。
他面色涨红,怒目圆睁,眉眼间却端着和沈奶奶相似的敦厚老实,看样子是沈小丽的爸爸。
“我今天还必须带她走了!我是她老子!我已经给她说好亲,到时候她嫁过去享福,说不定还得感谢我呢!一个小丫头片子读这么多书干嘛!”张保财挣脱拦住他的村民,顺势在门口坐下,拿出老旧的塑料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翘着条腿,一副赖着不走的地痞流氓样。
“我们微微成绩这么好,将来是要考P大T大的,哪是你说嫁就嫁的?你要是还有良心的话就赶紧滚!别打扰她学习!”沈妈叉着手怒道。扫了眼门口,警告似的瞪了眼探头探脑的沈小丽,把这个想要出来看看情况的小调皮鬼推了进去,关上门。
夫妻二人一左一右站立,挡在自家门口,像势必要把脏东西扫地出门的门神,颇有气势。
王恒在一旁听村民说了事情的经过,气血上涌,正要上前,就见对付这种无赖有经验的村长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保财啊,微微这丫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很优秀。我也知道你现在不容易,你要是担心学费的话,我之前说过,如果她考上大学,村里给补助,让姑娘去上学吧。”村长上前,弯腰拍了拍张保财的肩膀,动之以情。
张保财抖抖手指,把烟灰弹在门口的台阶上,仍然无动于衷,但骨子里欺软怕硬的劣根性,让他不得不回应村长的话。
“村长,不是我不让她上学,是条件实在差!你之前说什么义务教育,现在总不是了吧。别的丫头片子十四五岁就去干活嫁人了,我都让她读到高中了!该知足了!”
他的语调越发油滑,掺着点无知的自得。
“读书哪有用啊?我现在给她找一门好人家才是帮她,拿点彩礼,也算给我们老张家做点贡献!”
他见这么张于微沉得住气,在屋子里躲着不出现,开始朝着里面大喊大叫:“张于微,快跟老子走!赔钱货!刚出生克死你妈!送你走了还把领养家庭克破产了!现在还想来克老子是吧?你现在嫁人去,还能有点用!”
“闭嘴,你这个恶臭的老登!有没有读过《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妇女权益保障法》啊?要嫁你自己嫁去!”林霁明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怒骂道,甚至还用上了之前朋友分享视频里的网络用语。
张保财闻声抬头,看到这张令人过目难忘的混血脸,更来气了。想到自己昨天醉酒失了气势,此刻对面讲话他还不得不仰头看,总觉得低人一头,心里不爽利,于是他站起来,虚张声势:
“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你个假洋鬼子!还没有资格管老子的家事!我管你什么鸡毛法!在我家,老子就是王法!”
他呸的一声,从嘴里吐出烟头,用泥浆斑驳的鞋碾了碾,又转向宋群青,语气更加恶劣。
“还有你这个小白脸!昨天差点被你骗过去,把那臭丫头带走了。我都打听过了,你根本不是宁安县中的老师,就是个村里破支教的!”
“怎么,城里待不下去了,来我们村里耍威风来了?”
他自顾自嘲讽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村长和王恒脸色变难看的脸。他这几年光顾着躲懒和赌博,丝毫不关心村里的发展。
“你……”
林霁明攥紧了拳头,冲锋衣宽松的衣袖下,手臂肌肉绷紧了。刚才自己被嘲讽,他不甚在意,只觉得可笑,但张保财骂宋群青的话也太刺耳了吧!
宋老师那么温柔、那么美好的人,合该高坐云端,被所有人称赞,怎么也轮不到张保财来侮辱。
林霁明刚要冲上去,突觉衣袖微动,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十指修长,指甲形状修剪得洁净考究,青紫色的筋络蛰伏在玉色的皮下,轻轻擦过他紧握的左拳,留下微凉的温度。
宋群青缓步上前,定制的极地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间隔均匀的鞋印,鞋腰在地面上烙下清晰可见的“Azure”纹样。那里刻着他的英文名。
他护在林霁明身前,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愤怒,微挑的桃花眼里噙着冰凉的笑意:
“只要是八仙村的孩子,就是我的学生。作为老师,我会保证每个孩子都有书念。”
“至于你——”
宋群青语气拉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讥讽他在城里混不下去,多新鲜啊。
由于各种原因,他遇到的所有人至少面上都是对他恭敬的。至于背地里有没有人说他是非,这无人得知,暂且不论,但从没有人敢当面指着鼻子骂他,张保财倒是第一个,确实新奇。
“彩礼的事情自己解决。如果不懂法,我可以让我的律师免费给你补课。”
他从容地掏出手帕,包着手指,捡起地上被踩扁的、露出焦黄色棉絮的烟头,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一起进入了门前油漆桶做的垃圾桶。
只是可惜了阿姨为他准备的苏绣手帕。
他眼睫微垂,瞥了一眼张保财外强中干的姿态,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风一转,
“哦,对了,你打听到的消息可能还不够全面。别再来这里找他们麻烦,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否则——”
他目光冷硬如钉,连说话时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以我的能力,能让你下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
这当然是假的,宋群青昨天晚上回房后打过几个电话咨询相熟的律师,都告诉他“遗弃罪”的追溯期已经过了,暴力和胁迫行为不太好取证,也判不了多久,见效还慢。不过用来吓唬这个法盲也足够了。
张保财好像真的有些忌惮,烦躁地抓了抓头,四处张望,好像在想什么借口,他虚张声势地放下狠话:
“老子一会儿有事,先不和你计较!过几天有你受的!”
然后拍拍屁股上沾到的烟灰,迈着发虚的脚步,匆匆离开。
村民们见这个人人嫌恶的地痞无赖走了,也就自觉散开,继续自己的活计。
宋群青知道村长和王恒正在忙市里层层发布下来的引进新技术的任务,对王恒轻抬下巴,示意这里交给他,说:
“你们去忙吧,这边我来解决。”
王恒很信任宋群青的能力,朝他交代了几句,便和村长一起放心离开。
沈家夫妻终于送了一口气,扔下手里乱七八糟的农具,热切地朝宋群青和林霁明迎来,沈爸眼里满是感激,说:
“早上听我老娘说了,昨天谢谢你们啊!宋老师,小林,多亏你们,才能带微微回来。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用谢啦,这种混蛋,换了谁,都想收拾他!对吧?”林霁明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沈小丽眨眨眼,脑袋后的小揪顺势向右栽倒,像被风吹歪的小树苗。
许是早上走太急,忘记把皮筋取下来了。
宋群青见了,微微颔首,他眼角含笑,方才眼睛里的寒冰已然消融,化成一池春水。
“还在门口杵着干吗?快请宋老师和小林进屋坐坐啊!”沈妈用胳膊肘撞撞情商一般的丈夫,骂道,赶忙请两人进屋。
宋群青进门的时候,张于微还伏在餐桌上刷题。她眼眶通红,里面盛满一泡委屈的泪,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打湿班主任专门为她印的习题册。
一滴,两滴,她不想让人发现,偷偷拭去。
但越擦越多,洇开了粗糙的纸张,留下一团界黑乎乎的限模糊的墨水印。
宋群青没有打扰,而是询问起沈小丽昨天有没有睡好和一些生活上的事,希望让屋子里的人都放松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聊学习,他并不是讨人嫌的老师,从不在放假时间和学生谈学习,除非那人没写作业被请家长。
等张于微平复了心情,宋群青才随手拿起一张桌上的演算纸,用水笔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她,说:
“我一会儿送你回学校。你只管安心备考,别的事由我们大人来操心。要是那人还来找你麻烦,就打我电话。”
他的声音柔缓、清润,像县中门口那颗大榕树那样令人安心,张于微点点头,声音沙哑:
“谢谢你,宋老师。我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将来会报答你的。”
这个恩情太大,大到她不知道怎么还,只能通过最擅长的学习,看看将来能不能为宋老师做事,来报答他,虽然他也不一定需要。
宋群青轻笑:“好,那你可要加油,说不定还能做我的学妹呢。”
“宋老师你是哪个大学的啊?一会儿去县中我能跟着一起吗?”
“诶?于微同学你也留个我的电话!我们一起打那个老登!你们校门口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看网上说学校门口的小吃最美味了!”
看氛围实在煽情,林霁明用一连串的插科打诨打破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几个人开始闲聊起来。
林霁明和张于微年龄相仿,又见多识广,给张于微讲起了自己在不同国家写生的见闻,宋群青适时补充一些大学校园生活。
大概是因为林霁明gap了一年,还没真正进入大学,说不出什么。
这勾起了乡村女孩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两个小孩很快熟络起来,逐渐以“小林哥”和“微微”相称。
下午,宋群青就开车把张于微送回了学校,顺便托朋友联系了县中校长——他有朋友给这所学校赞助过,可以走个人情。
他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校长,拜托他如果有情况就第一时间联系。
离开时,林霁明校门口的小摊双眼放光,于是在撒娇卖乖下,收获两个双蛋加肠加里脊不要辣的鸡蛋灌饼。
嗯,确实很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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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意为“天蓝色”,源自波斯语“青金石”,群青色就是从青金石中提取的哟!是宋老师的英文名哦!
辣椒面:为什么不叫Ultramarine(群青)呢?
宋老师:……
(你听听这个像人名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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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宋老师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