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仙的哭音渐弱,只余三两声抽噎,然后便越来越安静。
戚江雪感觉有些不对。从床下只看到前面蒲仙的腿脚都在打颤,她忍不住钻了出来。
受到惊吓,蒲仙手中的簪子掉到了地上。她愣了愣,坐倒在地上,此时再鼓不起第二次勇气去寻短见了。
“我终究不能放心,便避开人过来看看。”戚江雪叹了口气,将簪子捡起,“那将军还不见人,如何就要走到这一步呢。”
“姐姐之前想帮我,我看在眼里,但如今谁也救不了我。就算我能在那将军手上活下来,今日我下了如妈妈的面子,她也不会让我好过。”
蒲仙脸上的泪痕都带着绝望的意味,“她往日虽哄骗我,但我见识过她的手段。那些姐姐在她手上活着还不如死了。与其让她日后折磨我,还不如我了结自己痛快些。”她说着,又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苦笑,“被卖到这我就知道自己会如何,可那一日没来之前,总是忍不住藏些奢望。如今,再不敢想了。”
戚江雪轻柔地擦去了蒲仙的泪珠,“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只是,要先委屈你一下,忍住害怕。”
将军一边痛饮,一边咒骂着延京的那群狗官。要他说,那绥国的废物皇帝被掳了来,三天两头有人为他闹事,就应该宰了干净。他们一口一个大局,倒把自己这平乱的功臣给赶出京了。真是让人生恨。
该杀!都该杀!将军又猛地灌了一口酒,见酒坛都空了,便站起来将坛子都踢倒。越要发泄,越不得劲。他瞪着眼朝房间走去。
见将军进来,蒲仙羞涩地低下头,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先前不是还怕得要死,怎么现在换了副面孔。”将军冷冷抬起蒲仙的下颚,仔细盯着她。
蒲仙有些紧张地移开视线,低声道:“总要出来陪客的,将军勇武过人,第一次若是给您,是蒲仙的福气。”
将军掀了掀唇,皮笑肉不笑:“这么识相。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的手下移,掐住了蒲仙细嫩的脖颈,逐渐用力。
“将军,将军饶命……”蒲仙拼命挣动起来,脸越来越红,“是如妈妈,她让我这么做的。”
“自不量力。”将军一把抓过蒲仙握着簪子的右手,用力一拧,骨头清脆断裂,簪子也立时掉在了地上。
蒲仙痛苦地抱着手,但她没有忘记之前戚江雪的交待,边哭边咳,“您杀了许多绥人,如妈妈实在气不过。她说兖州虽然归了景国,可这日子还不如原来,都是因为您这样的人。她要我在您不注意时动手,给绥人报仇。”
“呵呵呵……”将军冷笑起来,“我还没找你们的晦气,你们倒先撞上来了。让你来杀我,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是真的。”蒲仙哭泣不止,语带怨恨,“如妈妈逼我,我若不听,更没好日子过。她说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还有绥人在,您就绝出不了醉仙楼。不然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啊。”
将军眼睛发红,“狗还想要反咬主人,该杀!我先了结你们。”
他反手抽出刀,就要对着蒲仙砍下去,突然从窗外射入一物,将他的刀打偏。碎裂声响起,打进来的竟是一只小小的瓷酒盅。
将军手腕发麻,整个人不由有些震惊。看来这醉仙楼老鸨是认真的,竟找了这样的高手埋伏在外。他顾不得蒲仙,立马冲出了房间。
“嗖——”又是一只酒盅飞来。将军连忙偏头,险险躲过,只见一个背影快速闪过。
“找死!”将军被激得煞气升腾,提刀追了过去。
许多姑娘本就担心蒲仙,听见动静连忙查看,却见将军杀气腾腾地去往阚如的房间附近。两个打手见势不妙,想要上前阻拦,一个被将军一刀劈中,血溅当场,另一个立马屁滚尿流地躲开了。
众人见状又惊又怕。蕊仙暗道,将才见阚如回来,魂不守舍,神情怪异,这将军又气势汹汹,难道是出现了什么龃龉?蒲仙会不会受了牵连?
门被猛地踹开,里面的人一个激灵,转头便看到将军拎着血淋淋的刀对她露出恐怖的狞笑。
阚如愈发崩溃,脑中炸起一道道白花,眼前的人影也模糊起来。她惊声尖笑起来:“我就知道,他想让我死。怪不得,怪不得!”
将军恶狠狠道:“就凭你,还想给绥人报仇?”
“哈哈哈……”阚如疯癫大笑,“你还知道报仇?报仇就是给景人当狗?你背信弃义,我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阚如双目充血,伸出双手扑向将军。那手上青筋凸起,鲜红的指甲长而尖利,配上她惨白的神色,竟犹如恶鬼一般。将军身上泛起一阵恶寒,提刀就砍。
阚如残破着倒在血泊中,一边抽搐还一边狂笑,似乎压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直到她断气,众人都因为骇然而无法反应。
将军也对阚如的行为十分迷惑。他环顾四周,想找出之前暗算他的人,可面对的只有一片茫然。
戚江雪低调地站在人群中。她确实想要祸水东引,借刀杀人,但没想到这么顺利。阚如竟然阴差阳错地配合了计划,看她之前的形状,应当是中了某种毒,正赶上了毒发时刻。还有谁想要杀阚如?
喧哗声越来越近,一众府兵围了上来。
楼煊缓缓上前,冷着脸道:“兖州何时可以随意杀人了?”
将军显然认得方啸鸣,嘲讽一笑:“原来是我景国的‘新贵’方大人。都说你和醉仙楼关系匪浅,我倒要问问,这老鸨想要杀我给绥人报仇,可是得了什么授意?在景国,你们还当自己是绥人?”
楼煊看了一眼阚如的尸体,厌恶地瞪着将军:“是哪国人只有自己心里有数,总不能打开别人的脑子去看。不管是绥人还是景人,都不可被当成畜生一样被宰杀,兖州还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来人,把他带走。”
府兵就要上前抓人,将军横刀怒目:“谁敢?方啸鸣,你一个卖国的狗贼,也有脸在我面前叫嚣。我便是把这里的绥人都杀光,也轮不到你来管!”
“好个猖狂之徒,简直无法无天!即便按照景国的律法,你也是恶罪当诛!”楼煊怒不可遏。
“我从延京来,你若敢动我,圣上也不会放过你。”将军一脸轻蔑,将两个上前的府兵打倒在地。
“你不会再见到圣上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将军看到来人,神情大变,却依然没有把刀放下。术丹缓步走入醉仙楼,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将军的脸上。
“殿下,您这是何意?”将军硬邦邦地问。
术丹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在京里逞凶斗狠一番就是立了大功吧。你这么恨绥人,怎么不见你在战场上叱咤?”
将军脸色更差了,阴沉道:“那是殿下的扬名之地,哪有我上场的机会。您今日这般,该不会是同情绥人吧。哼,若是圣上知道了,又要作何想?”
“你在威胁我?”术丹似笑非笑,眼中带着冰冷的怒气,“看来你真的认为自己很了不起。”
将军还来不及说话,术丹便飞身瞬移至他面前。下一秒,刀刺入体内。
“你不过是我二哥的一条狗。”听闻术丹的耳语,将军的眼睛瞪大,却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怕你,我可不怕。”术丹每说一句话,刀刃便深入一寸。
“我早就想弄死你了。你猜,二哥会不会因为你跟我翻脸呢?”话音落下,术丹猛地将刀抽出,将军重重砸在了地上。
杀一个人,对术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即便这个人之前看上去十分凶悍。将军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术丹就像对待死狗一样,不再多看他一眼,而是转向了楼煊。
“方大人,我可是又帮你解决了一桩麻烦。”
楼煊扯了扯嘴角:“此人触犯律条,罪不可恕,殿下处置他是为国法。多亏殿下英明,为兖州,也为景国扫除了一个祸害。”
术丹正想说什么,一个亲卫上前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的神情转为严肃,却又夹杂了些许不耐。
“看来想在兖州多待几日是不能了。方大人,这里就交给你继续处理罢。”
楼煊拱手道:“殿下尽管放心。不知您可是要回延京。”
术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着楼煊神色不明道:“兖州乃边界重地,方大人可要多上心啊。来日我再到兖州,或许就要剑指关河了。”
楼煊一脸平静:“那是自然。”
术丹离开后,醉仙楼的众人才如梦方醒。
楼煊安抚一番,让人将几具尸体都抬走,随后便来到了阚如的房间。
戚江雪刚从窗户翻进来,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知道是我啊。”她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抱着。
楼煊双手轻握着戚江雪的肩,仔细地将她看了一番,然后叹了口气,“真不该让你来这里。”
戚江雪笑了:“哪有什么该不该,情势所迫啊。”
楼煊松开手,苦笑道:“身不由己,只能听之任之。方啸鸣给阚如喂了毒,每三个月便得服一次解药,这两日恰好又到了毒发的时间。她来找我,我拿不出解药,只能敷衍,她只以为我要除掉她。看她疯疯癫癫地往这里跑,我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戚江雪道:“怪不得她先前是那副样子。她与方啸鸣自幼相识,还曾有婚约,连黛罗都能发现端倪,她却竟然没有认出你是假的,可见方啸鸣从来没有真的靠近过她。用毒药控制比用情感控制更有效,是方啸鸣的做派。可惜她还是对方啸鸣上了心,甚至因此嫉妒我和黛罗。”
楼煊有些无奈:“我如今竟不知她的死是不是一件好事了。还有那个将军,实是个狂徒。他杀了我们不少人。”
说到这里,楼煊的神色明显凝重起来。
“我得到消息,延京确实发生了绥人暴动。淮阳侯和前禁军指挥使为了救先帝应当密谋了许久,可惜还是失败了。一同被俘的人除了女眷这次几乎都丢了性命。”
淮阳侯死了,那高谨就十分危险,不知道他现在何处,英宗该留下了退路才是。
“先帝呢?”戚江雪连忙问。
“还活着。原本被景帝封了明义公,这次暴乱后被废为庶人。他被关到了延京的某个秘密庄园里,听说状况很不好。”
楼煊的语气还算平静,但戚江雪还是从中听出了难过。事已至此,她不想楼煊在这种情绪中沉溺,便在阚如的房间里查探起来。
“阚如和方啸鸣藏着秘密,这屋子里很可能有机关密室。这就要看你的了,楼大师。”
楼煊看着戚江雪笑了起来,随后走向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