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方啸鸣回到了兖州,黛罗实在低落,但她很快便麻木了。自己大概是无法摆脱方啸鸣的,从他不择手段地将她拉下泥沼,把她当成通行官场的工具时,他们的恩怨就注定不死不休。
黛罗惧怕过,反抗过,最终不得不妥协,因为她想要活着。
方啸鸣为此洋洋自得,宠物不听话只是因为训练得还不够,最终还是要乖乖乞食。因为她们太弱小了,生死荣辱从来掌握在主人手上。
在夜深人静痛饮着仇恨与不甘时,黛罗曾千百次诘问自己,咒骂自己。为什么不能有骨气一点?为什么要这样屈辱苟活?难道生来就如此下贱吗?
可是她只是想活着啊。家道中落是罪过吗?容貌过人是罪过吗?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凭什么不能活着?上天既然让她来到这世上,怎么可能是罪过?
有罪的是方啸鸣,那些如他一样的祸害都能好好活着,她怎么能甘心去死?黛罗泣不成声。如果方啸鸣死了该多好啊。
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愿,有些人终归等到了报应。
眼前的人是假的,真正的方啸鸣已经死了。黛罗虽然有所怀疑,但听到楼煊说出来时,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黛罗笑着叹道:“楼公子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可他是个真君子。”
戚江雪眉头一挑,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干净。方啸鸣从来不会,也不可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黛罗轻声说,“我见过太多的衣冠禽兽,有些东西是演不出来的,也有些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戚江雪点头道:“画皮难画骨,假扮一个大活人真的很难。幸好有你。对了,你是兖州人吗?家中可还有亲人?”
“我家乡在苍州。当年逃难时剩下我和姐姐两个,后来在咸城失散了。我被卖到兖州,姐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提起过去,黛罗红了眼眶。
看着黛罗的面容,戚江雪想到了什么:“我在阳城遇见过一个女子和你长得很像,她叫辛黛兰?你可认得?”
听闻这个名字,黛罗又惊又喜:“是我姐姐!你真的见过她?她怎么样了?”
戚江雪将前番种种告知了黛罗,并说辛黛兰已经被她安排到益州蓉城去了,之后应当会安定下来。
“我们姐妹何其相似,都零落成泥,却也都遇见了姑娘。”黛罗眼中的泪滚珠儿般落下,不由俯身:“多谢姑娘对我们姐妹二人施以援手,如能回报,黛罗做牛做马也愿意。”
戚江雪扶住她的手:“姐姐不要这么说。我们本是互惠互利,我不需要别人做牛做马。此间事了,你若愿意也可去和黛兰姐姐团聚,你们都会开始新生活的。”
黛罗感激笑道:“那是后话了。只要知道姐姐过得好,我就能安心。醉仙楼是方啸鸣打听消息的地方,我对这里更为熟悉,你们还需要我。”
阚如虽然才是方啸鸣的心腹,但黛罗毕竟在各路应承已久,自然也是知道了许多秘密。比如,阚如心系方啸鸣,二人曾订过娃娃亲。
“这么说,阚如可能也是绵云镇的人了。”戚江雪若有所思。
“这倒不知。不过她是方啸鸣的表姐,方啸鸣调任兖州后就买下了醉仙楼,阚如一直跟着他。”黛罗道。
怪不得提起方啸鸣时,阚如的态度很复杂,对她们二人也有种莫名敌意。把一腔情意倾注在方啸鸣那种人身上,注定会被辜负。
方啸鸣掌握了许多人的把柄,可是楼煊这段时间在他的住处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看来很多东西是被他藏在醉仙楼了。既然在醉仙楼,那就少不得要从阚如身上下手。
华灯上,迷醉人眼。醉仙楼整妆以待,迎接一波又一波客人。
如今这里的景国人愈发多了起来,那刚进来的大汉比绥人魁梧得多,端的是一副不可一世模样。阚如不见踪影,引人的小倌儿抖抖索索了一路。
“哟,这位爷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一位较年长的浓妆女子迎了上来。
大汉将腰间长刀“啪”地拍在桌上,四下里突然安静。他张眼一扫,粗声大气道:“本将军这两日宰了不少人,需得好好纾解一番。早闻醉仙楼的艳名,怎么看上去尽是些庸脂俗粉。”
浓妆女子强忍着惧意道:“将军见多识广,眼光自然忒高。咱们楼里环肥燕瘦什么样儿的都有,好些都不见轻易见人。您只管说出喜好,包让您满意。”
景国将军眼皮一抬,指向远处,“我看她倒是有点意思。”
被指到的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一脸青涩,原本缩在二楼的偏僻角落里,谁料将军竟一眼发现了她。
旁边的蕙仙脸色有些不好。藕仙被分配来她这里,侍候殷勤,乖巧懂事。她心里喜欢,平日也多加照顾。
藕仙本不该现下就接客。这将军看着极不好相与,连她都感到畏惧,若是真让藕仙去,恐怕不尽如人意。
蕙仙快步来到将军面前,媚笑着:“那小丫头毛都没长齐,压根儿不会伺候人,只怕坏了兴致。将军若不嫌弃,就让奴来吧。”
“少在这里啰嗦。就要她。”将军眼睛有些猩红,手指不住摩挲着刀柄。蕙仙被莫名的杀气惊住,一口气哽在了喉咙。
那年长的女子立马上前拉过蕙仙,赔笑道:“将军看上藕仙是她的福气。蕙仙,快去带她收拾收拾。”
众人难掩担忧,却只能看着还有些懵的藕仙被带走。
戚江雪深吸了一口气。
这将军说的是实话,他的刀上沾满了血气,让她远远闻着都有些恶心。据她所知,近日并无战事,不知他在哪里大肆杀伐,杀的又是谁?选中藕仙,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戚江雪克制着自己想要动手的**。就算厌恶不满,也不能在醉仙楼随意杀人,那样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她救不了所有人。
黛罗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阚如一直在房间里。有些奇怪,往日她都会出来应酬,毕竟要照应全楼,知晓每位客人的动向。”
戚江雪点点头。她不能轻易去阚如房间,免得打草惊蛇。
夜深时,几声凄厉惨叫传出,却无人好奇。
一夜过去,许多客人匆匆离开,像是生怕沾上什么,醉仙楼骤然一空。
昏迷的藕仙被抬了出来,有姑娘忍不住上前查看。只见藕仙伤痕累累,露出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好肉。
蕙仙瞬间红了眼眶,紧紧攥着蕊仙的手。将军若无其事地出现,看到众人恻然,面露不屑。
“你这妈妈不会调教人,那丫头竟这样不经折腾。”他对终于露面的阚如十分不满。
阚如面无表情地让人去请了大夫。
“将军若是觉得不尽兴,可以另寻他处。不过兖州怕是再没有能比得上我醉仙楼的地方了。”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神态也有些虚弱,但语气却颇有些强硬。
昨夜阚如在房间里一直不曾入睡,戚江雪没有找到什么机会。今日观察,倒觉得她像是在夜里遭受了什么折磨。
将军一脸戾气:“知道你的客人为什么都跑了吗?因为他们有眼力,清楚本将军是谁。我说要在这里快活,你就最好让我满意。否则,我的刀不介意多饮几口血。”
阚如眼皮跳了跳,勉强笑道:“醉仙楼自然没有赶客的道理。将军从何处来?可是要多留些时日?”
将军神情突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你们还没有听说吧,延京的绥人贼心不死,想救你们先前那个废物皇帝,被一举剿灭了。我就是从那里来,你们觉得,我杀他们应不应该?”
乍闻此事,周围的人都沉默不语。片刻后,阚如漠然开口:“方大人带领兖州归附景国,我们已算不得绥人。将军既然刚立了功,自然要好好畅快。我可为您多安排几个姑娘。”
“哈哈哈,好!”将军大笑起来,“很识趣。不过我不喜欢人太多,先选一个能入眼的吧。”
阚如不知在想什么,在楼里扫了一圈后,将视线停在了戚江雪身上。
“萼绿华,不如你来陪将军吧。”她的眼眸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黛罗脸色一变,却没想到蕊仙先开了口。她看了一眼戚江雪,小心翼翼地对阚如说:“这位妹妹刚来,许多事都不懂。如姐还是再想想吧。”
阚如冷笑:“我倒不知你们这么姐妹情深。嫌我安排得不好,要么这醉仙楼的妈妈让你来做?”
蕊仙被噎得脸色一白,戚江雪赶在黛罗阻止前开口:“全听如姐安排,我愿意陪将军。”
黛罗急得用力拽戚江雪的袖子,她不为所动,只是淡然回视着阚如。
将军就像在看戏。他打量了戚江雪一会儿,缓缓扯起嘴角:“年龄太大,我不喜欢。”
戚江雪垂下眼。阚如神情莫测,顿了片刻才道:“蒲仙,你过来。”
被点到名的蒲仙刚满十二岁,吓得退后了两步。阚如狠厉地剜她一眼,她终究还是颤抖着上前。
将军看到蒲仙,露出几分满意。
“妈妈不是说等我十五了才接客吗?求求你别让我去。”蒲仙强忍着眼泪求道。
阚如见将军沉下脸,一巴掌将蒲仙扇了个趔趄。“小贱蹄子,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蒲仙跪倒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出声。戚江雪忍不住走上前,红着脸道:“将军不能考虑让我来吗,我真的很钦慕您啊。”
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倒是很解风情,可惜我对你没兴趣。”说完便大喇喇走了。
戚江雪好似羞愧地捂住脸,眼神却是一冷,含雪淬冰。
蒲仙也被几个小厮带了下去。蕙仙看着紧绷的戚江雪,悲伤叹道:“这里的人都是如此,进了醉仙楼,就身不由己。希望她能挺过去。”
戚江雪没有再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阚如为什么要把她推出去?是因为厌恨,还是有别的目的?
被俘的绥人发起了暴动,可惜失败了。景国上下都没有传出消息,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那些绥人被杀了,英宗呢?英宗如今是无用之人,可他死了对景国也没什么好处。
恐怕得尽快去找高谨的下落。但是,醉仙楼也有问题要解决。
戚江雪飞身出外,像片叶子一样,静静贴在了阚如的窗边。
“他不来?他怎么会不来!我让你说的话你到底说了没有?”阚如的语气称得上怒气冲天。
小厮辩道:“我说了如姐有请,可是方大人说要忙。我还说那个萼绿华今日就得陪客人,方大人也毫不在意。”
阚如咬牙切齿地问:“你说你上次看到他画了萼绿华,可是真的?”
“除非我眼瞎。”小厮信誓旦旦,“我去请见时,那画像就在桌上,方大人还没来得及收。”
“滚!没用的东西!”阚如将茶杯扔了出去,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又到了时候,为什么不肯来?他想我死!他想要我死!不,不可能……”
阚如状若疯癫。突然,她的喉咙发出“嗬嗬”声,紧接着又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几乎只是一瞬,阚如的脸就憋得发青,倒在地上。
是中毒,还是发了什么病?戚江雪看着阚如,却按捺住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阚如抽搐了几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大口喘着粗气,踉跄着夺门而出。
戚江雪准备追上去,却听到女子的哭声越来越近。蒲仙被两个小厮架着经过了阚如的门前。
略一犹豫,戚江雪悄然转身,进入了之前就锁定过的房间。
房中无人,快速观察后,戚江雪藏到了床下。很快,蒲仙就被送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