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过千江 第38章 何处不为谋

眼见戚江雪没有再追，丝带倏地收回。柳成荫跌落在了地上，十分狼狈。

她连连咳嗽，又吐出了一口鲜血，面色灰败道：“没想到叶缥身边有这样的顶尖高手，我动不了她。要杀要剐随你。”

杨连达没有看她，而是缓缓走向了一脸警惕站在对面的戚江雪。

“戚姑娘，有礼了。”

眼前的男子三十多岁，白皙文弱好似书生。但戚江雪一眼就看出他和冯祁一样，都是宫中内侍。此人竟然知道自己，她想了想，猜到了他的身份。

“中贵人，所欲何为？”

杨连达如同叙旧一般，“戚姑娘，离开清晏山庄后看来你的武功又大有长进了。”

戚江雪面色冷了下来，没有说话。

“你想说我为什么会知道？”杨连达一脸平和的笑意，“我派去的影卫可差不多都死在了你的手下。当然了，你最早去清晏山庄还是我来安排的，那时倒还看不出你有如此天分。”

“这么说，我们是敌非友了。”一阵风吹过，戚江雪的袖子动了动。

“非也。时移世易，姑娘别急着怨我，且听我说。”杨连达后退一步才道，“一来，你叔叔要你死，但戚家老太太到底还是心存怜惜。好歹算是陛下的表姑母，自然也得给她老人家一些脸面，便让我安排你进了清晏山庄。山庄自有规矩，你进去后怎样外人就鞭长莫及了，更何况命保住了，还奢求什么。再者，当时派影卫是冲着靖和殿下去的，谁知你与她有了牵扯？你和我义父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戚江雪忍不住在心里哼笑一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冯都知既是你义父，也未见你有半分顾念。”

杨连达不以为然，“立场不同罢了。他若肯留在宫中，我自然奉养他终老。”

“清晏山庄的庄主到底是谁？”戚江雪问。

杨连达平静道，“山庄隶属皇室，先皇去时把它留给了陛下，那时他还是安王。不过抛开名义，实际上的庄主是我。”

戚江雪扯了扯嘴角，“所以，山庄所有的事你都知道。安王能夺权，你功不可没。”

“姑娘僭越了。陛下已登大宝，社稷有主是百姓之福。至于你说的，江湖人疏于规矩，他们做的有些事确实不上台面，但想让马儿跑，总得让马吃草。任其自然，对大家都好。”杨连达道。

“之前的事先不论，你找杀手又怎么说？我知道你武功定然不俗，但你应该也清楚，我要想杀柳成荫，你是拦不住的。”戚江雪淡然开口。

杨连达看了看远处受伤倒地的柳成荫，回过头道，“她不会再有威胁，还请戚姑娘放她一马。我不知叶缥已是你的人，这算是个误会。靖和殿下既已不在，那如今的格局也可以变一变了。”

杨连达这个人很有意思。泰和之变前，他深得英宗的信任，在冯祁离开后更是成为宫中宦官之首。可他又早就在暗地里为安王做事了，如今安王继承大统，他的地位依然稳固如山。既然他针对长公主，无论怎么看，他与自己也是对立的，可看他此时言行，却又不像与自己为敌的样子。

戚江雪怀疑，他有自己的立场，甚至安王也并不是他真正效忠的对象。

杨连达等了等，见戚江雪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便温声道，“姑娘，有些事我们或许可以共谋一番。”

“比如？”戚江雪眉头轻挑。

“比如你去景国，救回高谨。”杨连达看到戚江雪脸色变了，微微一笑。

戚江雪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惊疑。长公主曾说高谨的存在极为隐秘，连英宗自己都不知道，可杨连达居然说出来了。

英宗子嗣不丰，长成的皇子只有十五岁时被立为太子的高诤。高诤战死，后妃和两名公主都随英宗一同被掳，世人皆以为大绥再无英宗后嗣，皇弟安王也因此得以继位。

但戚江雪知道，施悠悠曾与英宗在琼楼幽会，并且有了身孕。她是长公主的人，长公主秘密安排她生下了孩子，就是高谨，也是英宗如今唯一的儿子。当初，长公主或许是想要让高谨成为手中的底牌之一，可是政变失败太过突然，她才交待自己一定要找到施悠悠和高谨。

戚江雪回忆自己从辛黛兰和叶缥那里得来的信息，梳理出了一种可能。

“因为长公主被关起来，施悠悠便去找了圣上，因此你知道了。对吗？”

杨连达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不错。但也只有我知道。施悠悠靠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保那孩子周全的，靖和消失，找孩子生父才是最妥当。高谨被圣上安排到了淮阳侯府，以待来日找机会认祖归宗。如今，淮阳侯一家也在景国。”

戚江雪冷静下来，“为何不告诉安王。”

“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杨连达不再计较戚江雪的称呼。

他的回答避重就轻，但戚江雪已经明白了，“吴庸是不是你杀的？”

“是。”

“别告诉我你现在依然忠于那位去了北边的旧主。”戚江雪又问。

“戚姑娘，我忠于大绥。”杨连达说得很是真诚。

戚江雪笑了笑，她本来就要去景国，杨连达虽然通过长公主猜到她知情，但却不能确定自己一定会去做这件事。也就是说，现在可以谈谈筹码了。

“我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必要。如今多一个继承人只会让局势更乱，救高谨还不如救圣上。何况，去景国太危险了。”

这个回答似乎在杨连达的预料之中，“救高谨自然要更容易，毕竟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淮阳侯夫人新生的幼子。戚姑娘想必也明白，圣上还是留在景国更好，而高谨则是留在大绥才最好。”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容各有含义。

“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你的真正打算。”戚江雪看到杨连达赞同的神色，继续道，“那就说说你能给我什么吧。”

杨连达一副你终于提到这个了的表情，“让你重回戚家如何？”

戚江雪忍不住嗤笑出声，“这算什么条件？”

“回不回戚家是小，但正名正身很重要。你本是名门贵女，不会想要一直背负‘恶逆’‘不孝’‘不睦’的罪名吧。只要你没有改名换姓，你就一直顶着这身份和罪名。”杨连达道。

戚江雪一时没有说话。虽然被戚家所弃，但她不相信原身真的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她不在乎虚名，也不在乎戚家，但她想让原身在这个世上堂堂正正。

而且，戚江雪越来越觉得，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原身，她就是在平行历史时空的另一个自己。当初冥使发现了这个渊源，才会让自己来到这里，这既是两个人的半生，也是一个人的一世。

杨连达见戚江雪犹豫，便又道：“若你觉得不够，那我可以再加一条，戚抗的命。”

戚江雪抬眼，“若我叔叔真的死了，不就坐实了我的罪？”

“非也，黑既能说成白，白也可以变成黑。真是如此，也不会牵扯到你。”杨连达的笑带着深意。

看来他对戚家的事也有所了解。戚江雪直接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杨连达摇摇头，“只愿姑娘不与我为敌。”

“说实话。”戚江雪声音沉了下来。

杨连达笑，“这就是实话。我相信姑娘是最有可能帮助施悠悠和高谨之人。”

戚江雪掀起唇角，“除了你之前说的，我还有一个要求。我可以去救高谨，但他之后要在我这里。”

杨连达深深看着戚江雪，“你所图不小啊。”

戚江雪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杨连达脸色十分严肃，“戚姑娘，不要做危害大绥社稷的事，不然后果难料。”

戚江雪淡定道，“你想的太多了。”

“那便静候佳音。到时可如你所愿。”杨连达点点头，此事已定，他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戚江雪突然又开口问，“还有谁和你站在一起？楼相？宋相？还是都有。”

杨连达没有回答，笑着转过了身。一边的柳成荫也被他带走了。

远处隐隐传来杀伐之声。戚江雪知道，绥军，准确的说应该是豫州守军连同严家军已经和景军短兵相接了。

如果能收复帝京对于绥人来说自是意义重大的，可惜师出无名，这并不是当今朝廷的意思。新帝只想着怎么能坐稳自己的位置，朝中也无人可用，就算重得惠州，也无力迁都据守。

好在豫州独立，严陟也还活着，一切都有机会改变。或许，之后的绥朝可以不再是那个只有不到半壁江山的南绥小朝廷，而是真正恢复最初的荣耀。

威胁消失，叶缥从藏身之处出来。她看向城外，目光中带着难掩的悲伤。

“江雪，我得回琼楼看看。”

戚江雪看着她，“会很危险。而且，琼楼可能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

叶缥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但我总归得看她最后一眼。还有些东西，也需要带出来。”

戚江雪点点头，正要说话，叶缥阻止了她。

“江雪，你不用陪我。现在已经没人杀我了，剩下的我应该能应付得来。你快去找宋姑娘吧，我有些担心她。”

戚江雪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小心，回来后还在这里汇合。放心，只要人还在，琼楼就不会消失。若以后有机会，我们建一座新的。”

叶缥笑着点点头。戚江雪送她离开，转身向西城门奔去。

宋思蔻此时正被关在草场巷的一间民房里。

绥军逼近阳城后，术丹便回到主营接手战事。他派人来想将她带到景国，却没想到有人竟然在暗中将她劫走。

她悄悄留下了暗号，不知能不能被发现。想到这里，宋思蔻内心难免焦躁。

门从外面被推开，变了模样的贺奇善走了进来。

“宋姑娘，真的不愿意吃点东西吗？”贺奇善看着她笑道，“暗号已经被我抹除，恐怕不会有人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