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星的云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5章

“所以我这些年来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寂云对我的报复。”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却还是放任事态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我是恨他的，恨他救了我，恨他揭开了一切，让我的恨意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按到他的头上。”

宗新钧说着，端起旁边矮桌上早已凉透的茶，他仰天喝完苦涩难咽的茶水，转头看向神情呆滞的娜撒莉莉。

“巨龙的小姑娘，你说我这是报应吗？”

“可我如果不这样不择手段，我又该怎么办呢？我的粒晚，我的小禹，我们要怎么办呢？”

娜撒莉莉沉默着，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感受到苦涩后又缓缓放下。

她其实不知道怎样评价宗新钧的故事。

他固然不是一个好人，手染无数鲜血，但正如他所说，倘若他不那样做，那他的家人该怎么办。

他是被环空操纵的傀儡，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被推着走的。

“我不知道。”

娜撒莉莉老实地回答，这是一个令她唏嘘的故事，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好像无论如何都没法改变。

但在宗新钧口中，娜撒莉莉又多了一些好奇的东西，比如环空与戈堤图的第二次战争，比如过去的寂云。

过去那个鲜活的、有活人气息的寂云。

噶吱——

木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走廊的灯光透了进来，房间内亮了一瞬。

在这一瞬，娜撒莉莉看到了宗新钧面上的泪痕。

她忽然知道为什么这位老人会撑着这么孱弱的身躯还要吸食糜箘香烟，大概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看一看故人，幻想一下自己曾经奢望的自由生活。

寂云冷淡的声线在身后响起：“讲完了？”

“嗯。”

娜撒莉莉点点头，她突然想到那天寂云跟自己说的是宗新钧杀了他的老婆和儿子……寂云是不会乱说话的，于是娜撒莉莉直接发问道：

“寂云，你为什么说是宗先生杀了他的妻子和儿子？”

宗新钧听见这话，猛地转头看向寂云，浑浊的眼中写满恐惧和不可置信。

见宗新钧反应这么大，寂云摸了摸后脑勺，问道：“我没跟你说过吗？粒晚和宗旧禹自杀的根本原因。”

宗新钧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去抓寂云的衣领，但寂云站的位置正好是他够不着的地方。

“原来我真没跟你说过啊。”

寂云装作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两颗很小的方形零件。

这两颗方形零件过去曾装在粒晚和宗旧禹的心脏里，宗新钧变得更加激动，他手忙脚乱地操纵着自己的轮椅，想要过去争抢这两颗零件。

“别着急，你难道不想再听听粒晚和宗旧禹的声音吗？”

寂云悠悠开口，宗新钧瞬间定在原地再没有动作。

“寂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宗新钧神情呆滞，看着寂云久久说不出下一句话。

“这不是很显然嘛。”

寂云将方形零件置于掌心，他的掌心忽然裂开一个小口子，将方形零件吞入掌心之中，细细密密的金属丝将方形零件紧紧包裹。

“我二十年前就能为自己造成这一副躯体，读取一点环空的笨蛋零件对我而言轻轻松松”

随着寂云的话语响起，他掌心之中的金属细丝开始泛光，那两颗方形零件上逐渐渗出浅浅的光芒。

“之前没跟你说，主要是看你不顺眼。”

寂云说完，方形零件忽然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在娜撒莉莉和宗新钧捂住眼睛的瞬间，断断续续不太清晰的声音从方形零件之中响起。

先是冰冷的电子音。

“执行指令：进入载体——环冀3星公民粒晚，载体暂无价值，控制系统启用休眠模式。”

“紧急指令！紧急指令！环空冲锋军宗新钧接触‘创造’！即刻唤醒载体粒晚的控制系统，接近宗新钧，在其周边发展新的载体。”

“执行指令：进入载体--冀星公民宗旧禹，载体父亲为杀死‘创造’的宗新钧，载体目前暂无明显价值，控制系统启用休眠模式。”

“发布指令：唤醒载体粒晚，唤醒载体宗旧禹，准备清缴计划。”

“执行指令：载体粒晚控制系统苏醒成功；即将执行：前往清缴之战，击杀目标宗新钧。”

“执行指令：载体宗旧禹控制系统苏醒成功；即将执行：前往清缴之战，击杀目标宗新钧。”

机械音念到此处，忽然变得断断续续，声音也逐渐失真。

“执行指令：击杀目标宗新钧……执行*&￥%执行失败……”

“警告！警告！载体脱离控制8.93秒，疑似干扰信号。”

“警告！警告！载体彻底脱离控制，请求主系统给予更高控制权限。”

“警告%&￥……自毁启动￥@#……”

“哔——”

在机械音逐渐崩坏的时刻，忽然想起一阵刺耳的电子长鸣，长鸣过后，方形零件里不再有声音。

寂云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戳了方形零件一下，随后看向已经神情凝固的宗新钧，轻声问道：“听得懂吗？要给你解释吗？”

方形零件是环空用于控制被改造公民的遥控器，一般情况下控制系统会进入休眠模式，而控制粒晚和宗旧禹的系统为什么被唤醒……

接触“创造”……

宗新钧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寂云，浑浊的眼眸似乎清明不少。

“是你！”

“说什么呢，是你。”

寂云轻轻反驳：“我一直是环空联合的最高警戒对象，是你把杀了我这个名头揽下来跟上级邀功的，你忘了吗？”

宗新钧的身子忽然猛烈地颤了一下，冷汗从额头冒出，顺着太阳穴逐渐滑落。

他当时确实将杀了寂云这件事作为自己的功绩，积极地禀告了上去，因为那件功绩没人认领，他求功心切……

所以环空联合才知道自己接触了寂云，所以环空联合才因此盯上了自己，所以……

“不……怎么是这样？”

宗新钧觉得浑身无力，他瘫软地倒在轮椅靠背上，失魂落魄地盯着寂云，面颊上刚刚干涸的沟壑此刻又再度填满了泪水。

他无声地哭泣着，狼狈又无助。

原来都是因为他。

是他自投罗网，还是了粒晚，害死了小禹。

“原来是这样。”

宗新钧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抬头，眼神涣散地盯着某处。

“都是我的错。”

“所以我无论吸了多少糜箘香烟，都见不到我的粒晚。”

娜撒莉莉看着陷入自己情绪之中的宗新钧，小小地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寂云，眼神之中有点好奇。

她现在清楚为什么寂云说是宗先生杀了他的家人了，但她还有一点细节没明白。

“为什么他们最后接到的指令是杀死宗先生？”

娜撒莉莉小心翼翼地发问。

听见娜撒莉莉的问话，宗新钧又找回了神智，缓缓地看向寂云。

“这个啊……这件事确实有我的一份。”

寂云忽然想起什么，难得地蹙起眉头，摆出一副相当苦恼的样子。

“原本清缴计划就是要环空用于清缴宗老头这种知晓第二次战争时环空联合秘密的人，指令当然是杀了他了。”

“但后来环空联合内部有人压下了这个计划，提出了一个善良些的新计划，指令本来是要变的。”

“不过操纵主系统的那小子听说宗新钧得罪过我，所以针对他的指令就没变。”

寂云说到这里，眉头才缓缓解开，似乎是绕过了什么难题。

“对此我很遗憾，但我也想办法干涉了。”

“绒绒就是我派去的干扰信号。”

说着，寂云看向宗新钧：“可惜更遗憾的是，你俩有仇。”

看着宗新钧逐渐变得激动，寂云伸手戳了一下自己掌心的那两颗方形零件，对于宗新钧而言熟悉又陌生的甜美声线响起。

“绒绒，听你的之后我感觉好些了，可是偶尔还是控制不住，你说……是不是只有我死掉，才能保证新钧不会再受到威胁？”

听见这个声音，宗新钧撑起双臂猛地想要站起身子，但他忘了自己没有双腿，结果因为过于激动摔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宗新钧痴痴地抬起头，看向寂云的掌心。

过了几秒，另一道有些沉闷的少女声线响起：“嗯。”

“除非死亡，不然你们对他而言，永远都是威胁。”

听见舒绒绒的声音，宗新钧眼中恨意浓郁，他赤红着双眼，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意识到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只敢无声地嘶吼。

这时，属于宗旧禹的声音响起：“我明白了。”

这三句话过后，方形零件不再泛光，寂云蹲下身子，将那两颗零件放在宗新钧的面前，他垂眸看着面前无法再狼狈的枯瘦老人，悠悠开口：

“你曾经屠光舒绒绒的至亲，所以她选择让你也失去至亲至爱，不过说到底她也还只是孩子，最后还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能救却不救，这是她对你的报复。”

“而你曾经玩弄我朋友的感情，在他最信任你的时候杀了他，并且蔑视我的感情。”

寂云张开手，将那两颗方形零件掉落在宗新钧面前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以我任由你恨错了人，让你苟延残喘到了现在，才在你将死之际说出真相。”

宗新钧慌忙地抓住方形零件，抬头看向寂云，寂云的黑眸和黑暗融为一体，但宗新钧隐隐觉得自己从他眼中看到了点点光亮。

“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想起他们死在自己眼前的滋味不好受吧？”

“宗新钧，这才是我对你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