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新钧的回忆自述
环空之所以叫环空,是因为它由七座星环组成,最中央的是冀星星环,最外围是废星星环。
每个星环上不均匀地分布着几颗星球,星环的主星拥有自己的姓名,环绕它的小星球们则不配有自己的名字。
我生长在环冀6星,那是一颗很小很小的星球,能供人类生存的土壤面积只有1/10废星大。环冀6星是冀星的孤儿院放置处,在这颗星球的十几座小岛上,拥挤地放置着冀星的所有孤儿。
冀星当然不会无偿地抚养孤儿,因此我们自生下来就有了一个使命——成为一名环空前线军人。
冀星提供的教育让我顺利地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军人,我成年后就在战场上奔波。
一开始我们只是平息小星球上的暴乱,后来冀星的胃口越来越大,在环空联合正式成立的那一年,他们发现了空间隧洞,发现了戈堤图的存在。
没过多久我就被派往攻打戈堤图。
老实说,我们完全不可能打过戈堤图,你们掌握的那些法术太过神奇,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将我们捏死。前线军的士气很低,我们时而聚在一起说环空联合的坏话。
这样唐突的进攻实在是太过愚蠢,把我们派来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的话说说就算了。
我从生下来就是环空士兵,我的使命就是听从上级指令。
哪怕环空是真的把我派来送死,那又如何呢?我又怎么能反抗呢?
第一次战争,环空输得很惨,前线士兵的存活率不到30%,我很幸运的成为了其中之一。更幸运的是,我在战场上遇见了我的爱人。
粒晚是前线的医护人员,我在进攻一处水精灵的聚集地时被割断了一条腿,然后就碰见了粒晚。
她真的好漂亮。
当时的情况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腿上的剧痛让我在昏厥与清醒之间徘徊,但我很清晰的记得粒晚当时的模样。
她本来干净洁白的衣服被鲜血和污垢染脏,白白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她看见了我,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但仍旧憋着眼泪为我处理伤口。
她实在是可爱。
所以在养伤的期间,我忍着剧痛一直在哄她开心。
还好我真的让她笑了出来。
第一次战争结束,我向粒晚求婚,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我。
在抱住她的一瞬间,我忽然想摆脱自己的使命,我想带着她去到一个偏僻的、不受冀星管辖的星球,开启属于我的人生。
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小上士,我本该可以很顺利地申请脱离军职牵着粒晚一起走向自由的生活。
可惜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是本该的。
粒晚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她需要冀星的医疗技术续命。
我想,这是求婚那天她犹豫了587秒的原因。
我爱粒晚。
她承载了我这个无趣之人所有的情绪和爱意,当我挣脱一场场噩梦清醒之后,我意识到了我不能失去她。
于是我留在了军队,用自己的功勋和所有积蓄,为粒晚换取了一场心脏手术。
手术非常成功,再度抱住粒晚的瞬间,我开始感激这世上的一切。
我由衷地感激环空,感激它给予了我爱的权利。
而后过了几年,粒晚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粒晚给他取名为宗旧禹。
说实话,我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我看着他皱皱巴巴的脸,只觉得他让粒晚这么辛苦,很可恶。
但粒晚很爱他。
没关系,我会努力地学着去爱他。
小禹运气不好,他遗传了粒晚家族的心脏病。
在环空与戈堤图第二次战争到来的那天,我前往戈堤图,而小禹前往了手术室。
那时的我仍旧不爱小禹,但如果这小子死去,粒晚一定会哭,我不想看见她哭。
我不知道要多少功勋才能为小禹争取来最好的医疗资源,于是我在战场上用尽了全力,那些过去被我看不起的龌龊手段我也会使。
戈堤图人比较蠢。
抱歉,不是在骂你,我的意思是,戈堤图的人比较单纯。
他们好像分不清什么是虚与委蛇,我假意与他们交好,他们居然真的相信了我,信任了我这样一个环空人,把一切我想知道的信息都告诉给了我。
所以最后,我带领环空军队取得了胜利。
我的手段不光彩,但我赢得很漂亮,在一场场惊人的胜利之后,我晋升到了少校,而小禹也得到了救治。
他和他妈妈一样,心脏里安装了一些环空联合制造的小玩意儿。
这么一点精巧的小东西,居然能让他们生龙活虎。
第二场战争,环空胜利了。
具体是怎么胜利的我就不同你讲了,你听完大概会愤怒地想要将我捏碎,抱歉,我不得不再活一段时间。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在那次战争中见过寂云,那时的我正在欺骗一个鼠精部落。
那时的寂云和现在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神不太一样,那个时候的寂云是“活的”,他的眼睛很亮,在发现我如何欺骗那些鼠精之后,他想杀我。
那时的他,甚至能展露出愤怒的模样。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他的刀切断了我的另一条腿。
不过他死得比我快,所以失败了。
战争结束之后我再度起了申请退役的想法,但是环空联合拒绝了我的申请,我并不知道为什么,由于环空联合治好了我的老婆孩子,还给我安装了两条机械腿,我对它心存感激,因此我也没有太多的意见。
我当时想,战争也已经结束了,挂个军衔还能改善生活,挺好的。
我偶尔会想,如果当时我愿意去深究其中的关节,是不是粒晚和小禹就不会离开我?
我平静地生活了十多年,我本以为环空不会再有战争,但没想到,环空联合对戈堤图发起了突袭。
第三次战争是纯粹地入侵,说得更难听一点,环空在纯粹地作恶。
它分明取得了胜利,分明取得了它想要的素矿资源,但仍旧要进攻已经被大伤元气的戈堤图。
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官衔不低的军官都不愿意参与这场战争,但和他们不同的是,我没有优渥的家世,我无法拒绝环空联合安排的任何工作。
于是我第三次前往戈堤图,而这次,粒晚和小禹跟我一起上了战场,我劝他们别去,粒晚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想陪陪我。
我很开心,我对粒晚承诺要保护好他们。
但我没看见粒晚的表情是怎样的勉强。
粒晚和小禹自从第三次战争开始,脸上就没有笑容。我了解他们,粒晚是个善良的人,她无法接受环空联合这次无缘无故发起战争的行为,小禹随她,自然也无法接受。
在与粒晚无关的事上我都冷漠现实,我无所谓,我只想她开心。
所以我在暗自祈祷这次战争快点结束,到时候我可以好好地哄她,像过去那样。
粒晚和小禹在上了战场之后,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糟,看着粒晚逐渐消瘦抑郁的样子,我无法冷静。
这时,一名戈堤图人混入了我的军队。
我认出了她的身份,她属于戈堤图的文明族系,是一只小鼠精。
鼠精,特别是黑眼睛黑毛发的鼠精,人形跟环空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肉眼是很难区分的,但我曾经和众多鼠精打过交道。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名鼠精少女的身份。
我没有揭发她。
因为她让粒晚和小禹开心了。
那个叫舒绒绒的鼠精女孩,十分活泼灵动,她每日每日在军队里表演一些拙劣到不行的小魔术,让军队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
粒晚也因为她的陪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所以,我没有做任何事,我默许了这只小鼠精在军队里乱窜,默许她接近我的老婆儿子。
尽管我知道她来者不善。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想做当年我做过的事,她想接近我身边的人,问出军队的机密,由此击败我的军队。
我对这一套间谍流程太过清楚,因此我没有给她任何可以得手的机会。
我自认为我防得很好。
直到宗旧禹那臭小子找到我,跟我说他爱上了舒绒绒,说粒晚也很期待舒绒绒加入这个家。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什么都没防住。
但我还是接受了舒绒绒对这个家的入侵。
因为战争总会结束,但爱意很难消散。我没那么在意战争胜利与否,我只想我爱的人每天都开心。
就在我绞尽脑汁维持表面平和的时候,舒绒绒找上了我,她不似以往的天真活泼,而是冷笑着对我说:“其实你搞错了。”
“我不是要从你这里窃取什么机密,也无法消灭你的军队,我没有这些能力。”
“宗新钧,你看着吧,我如何毁掉你最珍视的东西。”
舒绒绒这样说完,我被激怒了,那一瞬间我想要杀了她,在我枪口对准她的时候,我看见了她脸上的笑,单纯灿烂的笑,和她在小禹粒晚面前装得一模一样。
如果我杀了她,那她的目的就真的达到了。
我冷静了下来。
我对她说:“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只是耸耸肩,无所谓地回道:“又不是你说了算。”
舒绒绒也爱小禹,我看得出来,所以我想再劝劝她,而她似乎看出来了我的想法,又说道:“也不是我说了算。”
我对她的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疑惑,但很快我的疑惑就被解开了。
在小禹和舒绒绒确定关系的当天,小禹当着全部队的面,杀了舒绒绒。
他用我送他的三棱刺捅入舒绒绒的胸口并粗暴地转了很多圈,舒绒绒只是眼含笑意地望着他,直到失去呼吸倒下,她依旧笑着。
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我还记得小禹当时的表情,他盯着舒绒绒倒在血泊里的尸体看了很久很久,才愣愣地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几分钟过后,他才回神,转头看向他的母亲,我的粒晚,他的表情似哭似笑,开口对粒晚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妈妈,我还是……不属于我。”
粒晚上前抱住了他,安抚完他之后,又将周围面色凝固的士兵劝去休息。
最后,她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抱了我一下。
她说:“新钧,我不会再成为你的束缚。”
“新钧,你是自由的。”
她说完,我忽然感到胸前濡湿,低头一看,那把军刀刺穿了粒晚的胸口,她摸了摸我的脸,瘫软地倒入了我的怀中。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站在粒晚身后的小禹,小禹只是哭着拔出那把军刀,又送入了自己的胸口,在我还没来得及朝他伸手的瞬间,他狠狠将军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最后的最后,我听见小禹说:“爸爸,活下去。”
我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我拔出那把军刀,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三具尸体。
舒绒绒如愿了。
她真的毁掉了我最为珍视的家庭。
“好惨。”
这时,寂云出现了,他嘴里念念叨叨着些什么,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血迹,蹲在我面前,我来不及震惊寂云为何死而复生。
只是沉溺于失去家人的悲痛之中。
寂云见我不理他,指着小禹的尸体开口问道:“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吗?”
“为什么?”
我太想知道了。
为什么小禹会杀了他所爱的舒绒绒,为什么粒晚和小禹会选择自杀,分明一切都在走向美好。
分明战争结束后我们都会获得幸福。
寂云伸手探入小禹破碎的胸腔,从小禹的心脏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方形零件,他将沾满鲜血的方形零件伸到我面前,对我说:“来,跟环空联合的人打个招呼。”
“什……”
什么意思?
“很难理解吗?那你再等两秒。”
两秒后,我的腿不受控地自主站起,在我惊讶地视线之中,我朝寂云举起了枪。
面对枪口,寂云一脸无所谓,我那时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像一潭死水。
在我不受控地扣下扳机的瞬间,寂云开口道:
“现在能理解了吗?”
他说着,抬手切断了我的两条机械腿,我又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舒绒绒会那样说……
她大概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环空联合说了算的。
可是我仍旧不明白,我的粒晚和小禹为什么会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意跟我说一说,不愿意让我参与进来替他们想想办法。
其实我当时是准备自杀的,我捡起了那把带走我家人性命的军刀,准备刺向自己的胸口。
是寂云及时将我打晕,并带走了我。
等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就到了废星。那年的废星和现在区别很大,到处都是战争遗留下的废墟,寂云站在废墟之中,对着醒来的我说道:
“你可不能死。”
“你得活着,不然绒绒做的这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我忽然想起初见寂云那天。
那时我顺利潜入鼠精城区,那里的少族长视我为至亲好友,而我在窃取机密的时候,亲手割破了他的大动脉。
寂云就是那时冲上来的,他愤怒地抬手,轻轻一划就将我的腿划断,在他还想要再进攻时,自己却先被拦腰砍断。
那时的寂云还是血肉之躯呢。
我去看了奄奄一息的寂云最后一眼,我问他:“你也是环空人,为什么要站在戈堤图人那边?”
他口吐鲜血,死死盯着我,黑眸亮得吓人。
“宗新钧。”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你最好永远冷血。”
我当时并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在心底嗤笑,我怎么会冷血呢?我那么爱我的家人。
现在想想,比起警告,那句话更像是劝诫。
因为我真的在后来的某一天,永失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