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怀磬提着怀笙往回走。
“哥!哥——我知道错了,哎呦你别拽我衣领,被人认出来多丢人……”
怀笙双手合十讨饶,灰扑扑的小厮帽拢在手心一晃一晃,银亮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往下撇,眉梢却扬得高高的。
哥哥能来捉他,他其实是很高兴的。
“丢人?知道丢人还在席上乱来?”怀磬忍气松了手,看着怀笙老神在在的模样只觉得他越发讨打。
“昨晚明明背得很流畅,怎么今天突然掉链子?”
站稳后怀笙立马收起了可怜兮兮的嘴脸,神气挺直腰板:“从小到大我哪见过那么多人啊,一紧张脑子就转不动了。”
怀磬冷眼看他:“紧张?我看你把席上那些妖哄得死心塌地,一个二个都说要为你肝脑涂地。”
“酒后说出的话,听听也就过了,当不得真。”
怀笙伸了个懒腰,解开小厮外衫露出底下小褂,令牌钱贯往腰间一挂,须臾又做回了当今魔窟的大红人。
怀磬望着他侧脸的俊朗轮廓,终结还是心软占了上风,接过他换下的外衫:“有时我真分不清你到底是长大了,还是没长大。”
“若是十年前那场行刑没逃出去,我就真的长不大了。”怀笙悠悠回头看怀磬,“哥,再教教我怎么做一个好魔王吧。”
夜里下起了雪,白茫茫堆在销金窟未修复的残骸上。那棵被当成载体的古树舍弃了昔日辉煌装饰,残枝托举雪花一片片,虽略显冷寂,却添了几分作为树的生机。
怀笙打着呵欠在灯下看书,瞥见怀磬手里的戒尺,勉强收起了困意正襟危坐。
“哥,我冷。”
这话是睁眼说瞎话。他们冷血动物抗冻本领一流,没道理变成人形还退化了。
怀磬对此却没有多说什么,放下戒尺,出门给他拿衣服。
木门吱呀一声弹回,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怀笙托腮看着怀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扔下看了一半的书,封面上《十五天速成魔王》看得怀笙笑了笑,起身来到窗边赏雪。
十年前生辰那天,魔窟的天空也下着雪。
怀笙早早啃完了家仆们送来的鸡蛋,躺在蛋窝里满心欢喜等着哥哥履行承诺带他去人界逛逛。
他已经听家仆讲过好些狐妖书生的话本子,对人类世界满怀憧憬,很期待自己也能拐到个傻乎乎的书生回魔窟。
只是他至今没有化形的迹象,想靠蛇身勾搭书生心甘情愿跟他走未免太过困难。
那该怎么办呢?
怀笙吐了吐蛇信子,一对尖尖的毒牙磨了磨唇角。
有了,他咬那书生一口,书生中了不可解的毒,自然会随他回魔窟。
怀笙自觉计划天衣无缝,想到即将到手的书生,喜滋滋在蛋窝里扭成麻花。
就在这时,沉沉的敲门声传入怀笙耳朵。
“谁?”怀笙用蛇的语言嘶嘶询问来者。
门外传来怀磬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闷:“是我。”
“哥!”怀笙大喜,支起身子灵巧地跳上门栓,尾巴拨动锁孔给怀磬开门。
打开门后,他愣住了。
怀磬依旧是那副清癯人形,只是身后跟了三只大妖。
“哥不是说只有你和我一起去吗?”怀笙愣愣发问。
怀磬温和抱起他:“你的生辰礼,自然是越热闹越好,他们都是哥的朋友,此番同去你不会介意吧?”
“……好吧。”
怀笙心里有点难过。在他的设想中,应该是怀磬白衣纵马带他闯人世,他蜷作一枚小小的银戒指附在怀磬食指。
若是碰见什么奇珍异宝,怀笙就从戒指中源源不断地散铜钱,用钱砸死那些敢跟怀磬抢宝贝的。若是遇上什么美娇娘,怀笙就化作一柄银伞,遮风挡雨的同时拦下外人艳羡的目光,悄悄偷听怀磬和未来嫂子谈情说爱。
那可是他怀笙的亲哥,整个魔窟仅此一条金蛇,怀家上层那些老家伙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天纵奇才。怀磬如此完美,理应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
可现在怀磬身边站了那么多妖,他怀笙又排得上几号呢?
想来想去,怀笙越发不忿,往哥哥怀里又钻了钻。
怀磬摸了摸他的背鳞:“怀笙啊,待会儿我得收走你的魔力,你忍耐忍耐,可能会倒退几个境界。”
怀笙茫然,他从没听过从魔窟去往人界是要被收走魔力的,但既然是哥哥说的,他照办就好了。
于是他放松了内丹,任由体内魔力涌向怀磬。
怀磬仍温和地笑着,给身后三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上前。
伴随体内魔力的消散,怀笙的神智倒退,他的脑子逐渐开始想不透东西了,像是沾了锈,就连说话也不太利索了:“哥……还……没好吗?”
未听见怀磬的答复,倒先闻到一股子腐臭,紧随而来的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怀笙想从怀磬衣服里伸出头去看,却被怀磬按了回去。
“是……什么?”
“路边的疯乞丐,没什么好看的。”怀磬波澜不惊。
怀笙听见他踹了一脚那乞丐,黏腻的泥泞声伴随臭味一同散开,乞丐吃痛仍在叫唤,似乎想说什么,可惜声带损伤得厉害,呕哑含糊什么也讲不清。
“他……好像……在哭。”怀笙的脑子越发混乱,他费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仍想从怀磬臂弯探头看看。
“哭?不,他笑得很高兴。”怀磬啧了一声,捂住怀笙的头把他交到了身后其中一只妖手中,示意他们先走。
怀笙意识越发模糊,闭眼前一秒他奇迹般听清了那疯乞丐的话。
第一个字嘴唇扯向两侧,第二个字舌尖抵在上颚一触即放。
是在唤他名字。
“怀笙?”
身后温暖触感让怀笙从回忆中脱离,大氅毛茸茸的领子让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份血色。
“哥。”怀笙回头定定看着怀磬。
“怀三春装成你带我走的那天,路上碰到的妖,是不是你?”
怀磬眼睫微动:“记不清了。”
“那就是你。”怀笙了然,随后忍不住后悔,“要是那天我早一点探头,早一点知道你被怀三春胁迫,也省得那么多年恨错人,更不至于对键盘许愿时咒错了人。”
怀磬摇头:“怪我。总想在忠孝和大义之间找一个平衡点,最终什么也保护不了。”
他顿了顿,又问:“你说的咒错了人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你手上有伤。”
怀笙愧疚地把事情经过给怀磬说了一遍。
“你是说,我的濒死遭遇是因为你对键盘说了‘我要怀磬死’?”怀磬眉眼弯弯,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难道不是吗?哥,你别哄我了。”怀笙的眉毛仍拧作一团。
怀磬摸摸弟弟的头,“怀笙,键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要是咒人死亡有用,怀三春早该死了上百遍了。”
怀笙犹疑:“可是……你明明差点就死了。”
“那也和你无关,你哥我命硬着呢。”怀磬的笃定驱散了怀笙心里最后的疙瘩。
二人静静望着窗外雪势越下越大。
怀笙突然道:“其实当时怀三春可以活下来的,只要他化作人形,键盘就不会继续咬他。”
怀磬微微摇头:“对他来说,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东西。”
“那你呢?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怀笙回望怀磬,对怀磬的答案隐约有了预感。
“是我吗?”
怀磬避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桌上翻开一半的《十五天速成魔王》。
“先把书看完。”
“果然是我吧?”
“先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