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如同粗暴开闸的水龙头,喷泉样的溅射后,又转变为淅淅沥沥的血流。
文远看着对面,那个凄惨的自己,仍是带着勉强的笑意和歉疚,对着虚空说到:“对…不…起…”
又是如此,文远听着忍不住周期眉头。
梦中的自己,为什么总是重复这句话。
是杀了戴贺采的抱歉吗,可梦中人已经快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惺惺作态的抱歉呢。
这样的遮掩和虚伪,与他本人的性格着实不合。
到底是什么,到底还遗漏了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反复做这个梦。
他所在的现实已经被戴贺采操纵,可他的记忆在那个血腥的梦到来前就已经被大部分斩断,所以真相是什么,现实是什么。
随着思绪的加深,文远再度从梦中惊醒。
可这次苏醒后,所身处的并不是在熟悉的山峰别墅内。
堆放着柴火灶,躺在温暖的土炕中,睁眼所看的便是那感到安心和踏实的瓦房顶。
这是在农村小院里,应当是从没经历过的文远,却如此的笃定到。
是幻境,还是被戴贺采带到可这里。
雨点嘀嗒的敲打在老旧的玻璃窗。
由着室外的冷空气,和房内柴火的碰撞。
弥漫蒸腾的白雾,带着些独特的木香,这样的眷恋和舒适,还真让文远有些不舍得,从着土炕中出来。
只是再如何的依赖,在这细雨下木门吱呀打开的声线,和那清瘦辛长端着一笼煮好的柴火饭,进到房间来时。
文远都不得不起身了。
将两人份的柴火饭放在火堆灶上,身穿棉衣的戴贺采安静的坐在了土炕上,看着已经起身同样穿着棉服的文远不语。
情绪已经得到了发泄,文远也并不是个阴阳不定且易怒的人。
已经熟悉戴贺采的沉默。
文远看了眼,身上大红大绿却异常暖和的棉衣。
起身来到火堆灶旁,将烧的有些烫手的柴火饭端着,坐在火堆旁的小板凳上,自顾自的开始吃着腊肉锅巴饭,米汤水还有煮好的红薯和鸡蛋。
他有些饿了。
脚步声靠近,又是一个小木板凳接触地面的声音。
戴贺采也将另一份的柴火饭端着,靠在文远身旁安静的吃着。
窗外的雨点淅淅沥沥的敲打着。
“这是你的老家吗?”
往嘴里塞着鸡蛋,咀嚼吞咽后的文远问道。
他并不期待戴贺采的回答,或许是几次的接触除了沉默并没有带来危害,也或许是现在的气氛太过舒适安逸。
总之,文远并不想再产生争吵和愤怒了。
“不是。”
戴贺采扒着饭,语调沉闷的回答道。
有些惊讶,文远抬头往了眼身旁,沉默吃饭的戴贺采。
依旧平静,仿佛那声音只是在窗外风雨带来的。
却也是有了交谈,文远的心绪也不由的轻松了些。
望着面对火堆中,温暖而闪亮的火焰。
明明是杀害者,和受害者的僵直仇恨的关系。
却是在这样的平静祥和中,显得至交至友。
二人在柴火灶面前,安静的将自己的饭菜吃完。
又安静的听着窗外的雨声,在火堆前静静的烤火。
红黄的火光,在这略显黯淡的房屋中,照亮了两人的眉眼。
一片阴影落下。
文远说到:“你想杀死我吗,戴贺采。”
与从前的惊慌和恐惧相比,此刻的文远是极为平静的,像是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所给他罪恶的惩罚。
“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
戴贺采将烤火的手收回,卷在自己的大花棉袄中平静的回复道。
“那你是想惩罚我吗,惩罚我杀害了你。”
“并不是,我从没有这样的想法。”
垂下的头颅,侧望着身旁俊逸的男人,戴贺采的黑瞳注视着,也凝望着。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跟着我,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火堆中零星的光电,噼啪作响。
说这话时,文远不曾看向戴贺采,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知何的,文远有了预感。
只是他,不愿相信亦或者说觉得惊诧到荒谬,所以,文远需要一个真确的答案,他更需要听到对方的想法和真相。
“我只是,单纯的想跟你待在一起…”
同记忆中在校园时,那段青葱的时光重合,戴贺采的回答毫无意外。
只是,这样回答,并不是文远想要听到,或者是能够接受的。
那种郁闷的,烦躁的,如同墙角青苔被太阳灼热烧死,而无法动弹自救的崩溃,像是无数的蛛网攀爬至内心。
文远抓着头发,连带着头皮狠狠的敲打着自己的头颅。
他看着坐在小木凳子上,安静到有些诡异的乖巧的戴贺采。
雨仍在下着,大脑的疼痛,压抑着情绪的混乱,小板凳因为迅速的起身而被掀翻。
若是亲人听到这样诚挚的话语,定是感动血缘上的浓厚和情谊。
若是好友听到这样关爱的话语,定是喜悦自己作为朋友的合格,以及好友对自己的信任。
若是爱人听到这样亲密的话语,也定是情意兼容,亦是要山盟海誓白首不悔。
可文远和戴贺采,既不是亲人,亦不是朋友,更不会是爱人。
他们只是罪人和可怜人的纠葛。
而文远听到这样的话语,也只会觉得毛骨悚然,甚至从内心感到疲倦和厌烦。
就如同粘手的胶水,撕下来便会血肉模糊,可若是放任不管仍由胶粘,却也只是越发的不适繁琐。
揉着眉心,文远望着仍在小板凳上坐着烤火的戴贺采。
“戴贺采,我忘了很多很多东西,同样也忘记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是我能保证,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对你始终都是敬畏的,而我本人也是个迂腐的甚至老旧思维的人,对于你的想法我无法给予任何回应,抱歉。”
篝火噼啪的响,火光却因长时间的燃烧,又有些变得微弱。
梦中的自己那副凄惨的模样,这让文远下意识排斥对不起这三个是字,虽然意思相同,文远还是用抱歉二字代替。
文远同戴贺采保持着安全距离,虽然他觉得,以戴贺采的能耐,这样的保护是多么幼稚无用,可给予心理安慰也是住够的。
这样的防备是明显的,话语间的拒绝也已点名,戴贺采仍没有行动,只是坐在小板凳上,可面前的火光已经逐渐熄灭了。
苍白的脸,漆黑的眼。
戴贺采扬起头望着上方的文远。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跟着你的…我会跟着你的…”
干凋的语气,却是执拗的偏执的,以至于惊悚的话语。
本是平缓的眉头,再度紧皱起来。
文远再度往后褪去,看着那苍白清瘦,本算鬼魅般的男人。
手中开始下意识的寻找,用以防备和攻击的武器。
任意的摸索,却空无一物。
本是雨点加持的冷风,从背后呼啸着,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变得柔和。
惊诧和凝重,本是惬意而舒缓的农村小院,就眼睁睁的在文远面前,如同袖珍的图画,抽丝剥茧的同时又重新组装。
连带着昏暗的天色,和那悠缓的雨点,都如同画纸中的图案被抹除重构。
乌云成了黄昏,雨点成了彩云,青烟缭绕成了欢声笑语,清闲村屋也变成了偌大的校园。
太过魔幻,而让文远忽略了自身的变化。
小木板凳变成了课桌,而眼前的成年男人,亦成为了文远记忆中的青年。
坐落在靠窗的位置,身旁是同学热络的闲聊。
文远才骤然回神,自己的身体同样缩小了,或者说年轻了。
不可置信…
文远无法相信自己的变化,也不敢承认戴贺采居然彪悍到能直接改变他的身体解构。
回溯时空,改变物质。
说是造物主也不为过。
荒唐和恐惧占满了大脑。
他根本不理会身旁同学的话语,只是恍惚的起身,挥开身旁拦路的同学,颤巍巍的来到了角落中如同跟阴暗融为一体的戴贺采身旁。
像是被抽干了血液,软肉样的支撑不稳。
垂落的发丝遮盖着,文远表情的疲倦和抑郁。
他的声线甚至都是颤抖的。
“告诉我,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戴贺采没有回复,却是无神的望着窗外,撒落下来渡着金边如梦如幻到彩云。
沉默,又是沉默…
文远是多么的厌恶,多么的烦躁。
这份沉默,总是代表着逃避,总是代表着毫无办法,如同被烹制的被草绳捆绑无法挣扎的螃蟹。
“说话…说话,我让你说话!”
猛地揪住戴贺采的衣领,文远本该是愤怒的,可涨红的双眼只述说着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桌椅照成的巨大响动,没有引来任何同学的关注,周边移动的同学都想是被设定好的指针,分秒的又机械的移动着。
可这样的诡异,更让文远心中愤怒。
是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的世界,他的人生,甚至是他作为人思维最重要组成之一的记忆,都被戴贺采操纵着。
望着年轻的身体,戴贺采内心是止不住的反胃。
他不是他了,他是戴贺采摆动的玩偶,如同笑话般的一生。
他想逼迫,甚至殴打,以此来发泄内心的憋闷和痛苦。
可对接上那双仍旧麻木,仍旧呆滞的黑瞳时。
那样的愤恨陡然淤堵,不上不下的却恢复了平静。
手中也卸下了力,像是放弃了,也像是释然了。
靠在前桌上,文远嘲弄的笑了笑。
是啊,戴贺采是个神经病,是个有着能改变操纵他和他的世界的神经病。
跟这样的人计较,有什么作用呢。
死乞白赖,仗着这样彪悍的能力,又是个鬼魂。
他文远能做什么呢…
呵呵…呵…
嗤笑着,文远靠着桌子上,看到了夕阳操场中游荡嬉笑的学生。
他想就算是幻觉中,这也是这些学生的真实世界。
他们有亲密的家人,知心的好友,也有美好的前程和无限的抱负。
不想他也不似他,夜间被噩梦折磨,苏醒后又是被厉鬼缠身,所在意的家人和朋友,所舒适安逸的家庭和环境,都被通通抹除删减,被迫在囚困这无限变更,只在这突兀记忆中毫无情感的场景里,被迫与让自己恐惧,自责,歉疚,愤恨,陷入无边坏情绪中反复蹉跎自我的受害者身旁,被当做玩具般戏弄玩乐。
文远无法接受,也无法容忍。
若是让他往后的人生,都是被这样操纵戏弄,时刻变化,记忆扭曲,情感不断的恶劣,成了个疯癫的精神病。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文远无法接受,也无法容忍。
所以他恳求着,对着眼前仍是无动于衷的男孩,弓下腰苦苦哀求着:“求求你,就当我求求你,放过我吧,让我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戴贺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