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杂乱,脚步纷扰。
一时间,北都候府乱成一团,全不见刚才寂静之色。
江念白也停住想要离开的脚步。
不是有端着水盆的丫鬟或者提着水桶的小厮从廊下经过,但都看不到身为魂魄的江念白。
看着匆忙的人群,却无人能看到自己。
莫名的,江念白心底泛起一阵失落感,原来这就是死了,原来这就是阴阳两隔。
她之前还想着,临走之前找到父母,还能好好道个别。
现在看来,她就算能找到,也是见不到了。
江念白无意识的向前飘荡。
魂魄怕火,更何况她这残破到快要消散的魂魄,更是怕火。
直到这时,江念白才更真正的意识到。
自己已经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江念白看到,不知何时,她已经来到北都候府后门外。
北都候府分前门和后门。前门临一条大街,后门临一条小巷。这里本是下人们进出的地方,江念白一个外人原应不知。
可偏偏生前时,她到北都候府的第二日,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就迷了路。
身边的丫鬟也不知去了何处。
正在她窘迫的思忖着,怎样向北都候府的下人婆子打探路时。
就遇到了一人。
江念白只记得当时满心慌乱的她,在不经意转身时撞到了他,退后几步,才敢抬眼。
却只看到他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宛若春水拂江面,泛起一波涟漪。
后来丫鬟赶到,把她带走。
之后江念白才知道,她撞到的那人就是她将来的夫君,北都候府的小侯爷,林然。
那是他们相见的第一面,却也是最后一面。
后来不久,她就死在了他的手里,那柄匕首之下。当日匆匆一见的的含笑眼,在洞房花烛那天化成了刺向她的冰冷刃。
-
思绪翻飞间,江念白顿觉的头昏脑胀。
她摇摇头,想要甩出脑海中死去那天的画面,却无济于事。满目的猩红呈现在她的眼前,耳边还时不时有“滴答”的水声。
正当江念白思绪一团杂乱的时候,忽地感受到一阵刺痛。
紧接着就是被火烧到的灼热感。
她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又茫然的抬起头,视线看向前方——
北都候府后门靠墙处站着一人,弯曲着腰,身材矮小,靠在墙边,像是在观察什么情况。
他的手中拿着一柄火把,烧的很旺。手边还拎着一个桶,不知里面是何物。
江念白站起身,盯着那人手中的火把。
魂魄怕火,游魂更怕火,她这种死了七天,阳气渐散的鬼魂更怕。
江念白默然后退几步,看着趴在墙角的那人。
他佝偻着身躯,往门里探看,形容猥琐,不时还发出几声窃笑。
吗
越看,江念白越觉得此人很是眼熟。
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想着,后门内传出几声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来人不多。
但很匆忙。
有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一人说:“快点,眼看火势越发大,快去主堂,侯爷和夫人都在那里,还有西南的江家二老,万不可出什么闪失。”
“......”
西南的,江家,二老。
这几个字在江念白脑海中转了一圈,她打了个激灵,猛然意识到,他们说的好像就是自己的父母二人。
他们还在,还在林府。
他们没有回去。
知道父母在何处的江念白还没来的欣喜。
林府内一道漫天的火光就冲出了围墙,直升天机。原本趴在后门处,手拿火把的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不知何时,原本只是在东南角灵堂处的失火,
蔓延成了全候府大面积的火势。
这个情况不太对,但江念白也不知原因。
她走近后门,能看到里面熊熊的烈火。
浓烟滚滚。
灼热异常。
江念白看着一靠近火焰,就开始成虚空状消散的身体,她不敢再靠近。
只得后退几步。
想要从这里到主堂,须要穿过灵堂,才可到达。
而灵堂,也是火势最旺的地方。
-
绕过长长一条围墙,绕过燃烧的烈火熊熊的灵堂,江念白才来到主堂外。
但看到却是,主堂火势已灭,只剩下一片狼藉。
房屋倒塌,主堂被毁
中间地上横摆着十几张草席。
一位老人站在草席旁,垂泪哀叹:“造孽啊,少爷少夫人刚去,老侯爷老夫人又被大火烧死了,还连的江家二老也命丧黄泉,上天不公啊。”
说着,手柱拐杖,仰天长叹。
死了,都死了。
江念白看着一切,不由顿住。几个字在她心头来回缠绕。
她的双手禁不住的打颤,早已没有呼吸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压得她流不出眼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晚了,她来晚了。
烧完了,全都烧完了。
被匕首刺中的心口又在不停的发痛,仿佛在为父母的离世而感到悲痛。
但她知道,魂魄是不会悲痛的。
-
一场大雨结束了北都候府的火灾。
这场雨来的很及时,大火刚扑灭,它就来了。
谁也不知道大火因何而起,也不知为何烧的这样大。连官府来人都控制不住。
还是大雨浇灭的。
北都候府在顷刻之间化成了灰烟,只留下满目涕泪的丫鬟和仆人。
江念白离开了那里,不想再看。
梆子响了一声,现在正是一更天。
巷子里人声噪杂,都在忙着处理灾后事宜。
父母已死,江念白在人间唯一的一点念想断了。
她想走了。
倾盆的雨珠从天而泄,江念白觉得她的魂魄都是潮湿的,湿的发冷。
但再不会有母亲温暖的怀抱,父亲撑起的雨伞。
她蹲在一个墙角,等待命运最后的审判。却在这时,一片黑色衣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江念白抬眼望去。
只见在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长身玉立,姿态高贵。漆黑的夜色中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江念白有种直觉,觉得那个人似曾相识,而且是个男人。
江念白正想走过去,询问下来人。
目光一转,却看到墙角处偷摸的走来一人。
那人身形矮小,姿态猥琐。
边走还边转着贼溜溜的眼珠,不知道在躲避着什么。
天空一道响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
借着这点光亮,江念白看清了墙角处那人的面容和穿着。
是他,原来是他。
那人神色戚戚,身穿麻衣丧服,正是今天在堂上要认林老侯爷做父,林老夫人做母的人。
看清那人后,江念白心中一颤。
随即,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原来今晚这场大火,全部出自他的手。
也是因为他,父母双双惨死在大火中。
愤恨的感觉的涌上心头,江念白正想过去掐住那人,身形一顿,却动不了了。
身穿黑衣,长身玉立的男人。
不知何时站到她的旁边。
他一袭黑色长袍,还遮着眼眉。只有一双冷淡的桃花眼露在外面。
眼尾上扬,瞥了江念白一眼。
顿时,江念白就瘫软在地。
全身没了任何力气。
在她昏过去前,江念白只看到那人缓步向前,靠近那个放火的中年男人。
但中年男人却像是没看到,或者说没感觉到。
他的靠近。
江念白看着那人的背影,心中疑惑。
那人,到底是人,是鬼。
或许二者皆不是。
-
“梆梆”打更梆子响了两声,现在来到二更天。
江念白幽幽转醒,还没来得及看身在何处,就听到一阵痛骂声。
巷子口,站着不少人。
都高举着火把,神情愤恨。有些还手拿烂菜叶,石子往地上扔。
江念白走近些看到,他们把一人用绳索捆住,围成一圈,正在喝骂谴责的就是那人。
那人浑身衣服被除尽,只留下些许褴褛,遮蔽住**部位。
有人正在大骂:“丧尽天良的东西,还亏的是人家的侄子,竟这般恶毒。”
那人蜷缩在地上,双手抱膝,不发一言。
有人上前踢了他一脚,痛恨道:“先是放火烧灵堂,再是放火烧主堂,这人明摆着就是要让林老侯爷家灰飞烟灭。”
旁边有人附和:“可不是嘛,竟然下这样的狠手,还连累的江家的两位也命丧黄泉。”
江家的两位。
这是江念白第三次听到这几个字了,每次听到都意味着要发生不好的事。
围成一圈的人见被绑住的那人并不回答,心中气愤,几人上前把那人扯开。
就是这一扯,江念白看清了那人的脸。
心中原本的那一点不确定,在这时也烟消云散。
只因跪在地上的人,确实是今天跪在大堂上的人,也确实是江念白看到的那个纵火之人。
正在这一团混乱中,一声啼哭从人群外传来。
小小的身影,身高才到大人膝盖往上,他拨开拥挤的人圈,哭喊着跑到最里面,然后扑进跪在地上那人的怀中。
江念白看着这个小孩,怔愣几下,想起来。
这是被中年男人带来认她做母,认林然做父的小童。
小童哭的可怜,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糊满了泪水和泥土。
边哭还边摸着中年男人的脸,口中连声道:“摸摸不痛,爹爹不痛。”
这一幕有些感人,几个手拿烂菜叶的女人也纷纷顿住动作。
眼泪迷蒙。
正在大家都被感动时,中年那人却大吼几声,挣扎着要站起来。
他的双腿双手都被绑着,根本站不起来。挣扎几下,遂又“啪唧”一声跪在地上。
但这次就算跪在地上,他还是艰难的直起了脊膀。像是自知最后的结局,中年男人面色并不悲伤。
他仰天长叹声:“天人误我,天人误我啊!!!”
听到他的喊话,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江念白心中更是困惑,这人不是贪恋林侯府财产才来到这里,认亲不成反下死手。
何来天人误他。
中年男人用被绑住的臂膀,推搡着小童让他离开。
口中还念念道:“快走快走,爹爹会去找你的,不要再信他人。”
小童伸手抹了抹眼泪,跪下向男人磕了三个头后道:“孩儿等爹爹回来,不再相信他人。”
在众人愣神中,小童撞开人圈,一溜烟不知跑向了何处。
但也只是个五岁左右的幼童,众人也未再追。
看着小童跑走,中年那人仰天长笑几声,众人被这笑声弄得倍感凄惨,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中年男人一个疾步,冲向一旁的围墙。
“咚”的一声——
鲜血直流,从额头到脖颈,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死了。
随着中年男人的死亡,雷雨逐渐加大。
在地上蜿蜒的冲出一道血河。
“轰隆”的雷声不间断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刺眼的闪电。不知第几条闪电划过时,狠狠的打在中年男人的尸体上。
霎时间花火四溅,众人纷纷离开。
江念白看着这副景象,心中暗想:这也算是死后鞭尸了吧。
谁知还未想完,下一道闪电就直直冲着她过来。
一阵电闪雷鸣后,江念白魂魄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