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道长轻捻胡须,面容带笑。
见面前的姑娘迟迟不说话,似乎陷入了回忆,也并不催促。
眼前的姑娘,在他眼中也不过是道漂浮的影子。
而且看起来没多少日子,便要消散了。
只是,这姑娘头顶隐约散发金色之气,不似凡人。若有幸让她拜自己做师父。
说不定能沾染些仙缘。
道长想到,自随师父上山,修练五十载有余。
虽每日勤奋刻苦,却迟迟不得仙缘,无法成仙,修成正果。
无奈之下,这才下山。
没想到运气不错,今日便遇此姑娘。但有些遗憾的是,这位姑娘看起来已身亡多日,却还有凡世执念。
恐不愿修道成仙。
道长眯眼看着,这位姑娘胸前插着一柄短匕首。
尸身上虽已拔出,魂魄上却还是显现。
如此狠准的手段,倒不知这位姑娘生前得罪了何人。
死于谁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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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暴烈,江念白现在只是个魂魄体,在太阳下待不了太长时间。
胳膊发痛的感觉让她回神。
想到算卦道长刚才修道成仙的建议,江念白默然的摇摇头:“多谢道长建议,但我并无此向,再加上已经身死,尘缘看断,不再贪恋。”
“......”
听她前面几句话,道长面色还算和善,轻捻胡须,眯着眼睛轻轻点头,直到听到她说“尘缘看断,不再贪恋”。
眼睛徐徐睁开,轻捻胡须的动作也停住。
他抬头,看了江念白一眼,顿了下才缓慢的说:“缘起缘灭皆是缘,强求不得。”
说完,他叹了口气。
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江念白道:“你已身死,我却能见。想必我二人也算有缘,也罢,此物送你,算是不负这份缘。”
“......”
江念白看着道长拿出的一个布袋,干干瘪瘪,还有些破旧。
不知是何物。
道长见她不接,笑了下道:“莫怕,这不过是个聚魂袋,你现在魂魄渐散,怕是撑不了太多时日,拿着它能多撑几日。”
江念白踟蹰了下,还是伸手接过。
不是她起了贪心,实在是还有未完的心愿。
想最后看一眼父母。
袋子很小,就算江念白是魂魄,拿起来也并不费劲。
向道长弯腰道了谢,江念白想要离开。
因为确如道长说的,她时日不多了,要尽快赶到北都候府。
不知最后还能不能看到父母。
江念白还未走远,便又听到道长一句轻叹:“奈何天下痴情人。”
“......”痴情人。
听到这,江念白摇了摇头。
既已死,她可不想做什么痴情人。
-
按着模糊的印象,江念白飘飘飘荡荡了好久,才堪堪找到北都候府。
到了之后发现距离也没多远,只是不记得地方。
在附近不停的打转。
原来这七日里,她从未离北都候府太远。
只是没有了意识。
当日大婚,北都候府张灯结彩,红绸漫天。
现在却白绫素裹。
一幅哀穆之象。
门口寂寥无几人。
江念白想了想还是从大门飘入,她想她毕竟是这家明媒正娶来的大少奶奶,只是做了还没一个时辰罢了。
庭院内哀乐不断,悲痛阵阵。
但却不见候府两位老人,和她的父母。
现在暮色西沉,天逐渐暗下来,院内点着圈圈层层的白色灯笼。
显得有几分诡异。
江念白来到后堂,这里是林家祠堂在的地方。
这里人不少,祠堂内外都堆满了人,祠堂内不时传来阵阵啼哭声。
她和林然一死。
江家二老算是早年丧女,林家不仅早年丧子还有绝嗣的可能。
林然是林老侯爷唯一的儿子。
多年前天下大乱,林老侯爷有身家传武艺,趁着各藩王招兵买马,他也参了军。几年后倒也杀出一番事业。
但战场上毕竟刀剑无眼。
一次战役中,老侯爷九死一生,兵败逃回。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但却身中数箭,偏偏有一支还射中了下/体,伤了根本。
自此,不能人道。
只余林然一子。
现如今,林然一死,林老侯爷膝下再无二子,但他当年沙场拼杀挣下的家业仍在。
怕不是要遭人惦记......
正当站在一旁的江念白还没想完。
祠堂外就一道声音传来:“我可怜的弟弟啊,这才完婚,怎就,怎就一命去了?”
“......”
来人边走边掩面哭泣,看起来悲痛不已,但手边却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梳髻小童。
小童年纪不大,想是没见过这等场面,小脸缩成一团,眼神怯怯。
低着头,咬着手指。
腰间系丧白服带的中年男人哭哭啼啼,连拉带扯,带着小童走到祠堂中间。
一时间,丧乐哀鸣声都被他的哭声掩盖。
只显得他万分悲痛。
江念白看到林老夫妇哭坐在一侧椅子上,看着来人,面色不虞,却不见她的一对父母。
看着眼前一番景象,江念白没心思看,刚想走,去其他地方找找父母。
却见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但却不是朝着上方牌位跪的,而是朝着坐在堂下的林老夫妇二人。
他匍匐在二老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堂弟命苦啊,多年前随着二叔你混迹沙场,好不容易功成名就,本想着成家立业,怎就在大婚当日去了?”
“......”
江念白看着堂下的跪着的男人。
脑海中费劲的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是何人。但他又对林老侯爷口称二叔,难不成是林家的族内人。
果然,听中年男人这番话。
林老侯爷面色变了几变,神色哀戚,轻抚额角,长叹一声。
看林老侯爷这副表情,跪在地上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机会。
眼神亮了亮,又掩下。
跪着爬了几步,到林老侯爷面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后,神色带着遗憾的说:“只可怜堂弟年幼,成婚后便去了,也未留下个一男半女,可怜二叔,二叔母膝下再无人。”
听得此话,林老夫人悲痛异常,掩面而泣。
男人回头神色动了动,像是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男人伸手扯了一把身边的小童道:“快跪下,给你父亲母亲的牌位磕几个头。”
“......”
这句话一出,想走的江念白都停住脚步。
一时间祠堂内丧乐声和哭泣声都渐小,隐约还有一些听不清楚的议论声。
江念白抬头看看上面摆着的两个崭新的牌位。
分别是她和林然。
又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小童。小童披麻戴孝,浑身丧服,看起来带了重孝。
只是年纪尚小,不知世事。
这好像,是给她和林然带孝的。
但问题是,她和林然成婚未有一个时辰。别说洞房花烛了,连交杯酒都没喝成。
又何时有了个如此大的儿子。
男人还跪爬在地,声音有些发闷道:“二叔,叔母。你们若是不嫌弃,便让这孩子做堂弟的孩子,我来做你们的儿子。”
此言一出,四周静寂。
“......”
坐在堂下椅子上的林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几次手锤胸口,差点哭晕过去。
林老侯爷面带怒色,不发一言。
祠堂面外弯月高悬,宛如利剑。
像是在嘲讽的看着这一切。
江念白也被这一幕惊住。
若是她没看错,这一幕像是小时候在乡下祠堂看过的“吃绝户”戏码。
一家无后,或者子嗣早亡。
在族中或堂中过继一人,充当亲生儿子,让他继承那一家的财产。
但那毕竟是乡下人家的做法,而且大多数是冲着那一家的财产去的。几年之后,那个孩子有的也会换祖归宗了,重回亲生父母身边。
现在这个中年男人上门逼迫认亲,实在是用心险恶。
-
“你,你...”
在一片混乱中,林老夫人捂着胸口边哭边说。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啪哒”一下,从椅子上摔倒下来。一旁的仆人连忙上前,扶住林老夫人瘫软的身子。
“都闭嘴!”
一句低沉的怒吼,众人都看向脸色铁青的林老侯爷。
林老侯爷摆摆手,让仆人把林老夫人扶到后堂。
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父子二人。
眼尾轻扫,只留下一句“赶出门去”。
便拂袖离开。
上门认亲的父子二人被仆人赶出门。临走前,中年男人神色发狠,目光不善的回头看了两眼。
哭得满脸脏兮兮的小童去牵他的手。
也被他愤恨的甩开。
还低头啐了口,口中念念着听不清的话。
一脚踹在小童的屁股上。
方才离开。
一场认亲的闹剧就此结束,江念白却心中越发苦痛。
林然才将死,就有人盯上林家偌大的产业,只怕以后老侯爷侯夫人二位老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只是转了一圈,也没见到父母。
江念白多少有些失望。
月挂西钩,夜已深沉。
距离她死去的日子过去了七日。
江念白想了想,七日前好像这是十五,月明正圆的时候。
而现在月似弯钩,光辉若无。
她站在廊下看着眼前的一切。想来生死相隔,一切已与她无关。
弯钩似的月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挡住,天空中仅剩的一点明亮也被遮挡住。
一阵冷风起,空中的月亮渐隐渐显。
听说这种月亮发毛的时候,最容易出邪物。
江念白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暂避,目光一扫,便在不远处的屋脊上看到一道黑影。
影子高大,又站在屋脊上,显得更加伟岸。
只见他长身玉立,做仰视状。
风吹过,不见他一摆片刻飘动,宛如一尊雕塑,但却带着几分飘渺。
江念白看着,正想走过去。
刚迈开步子,眼皮一眨,抬眼再看。前方屋脊上只有几只泥雕枕脊兽,何来人的影子?
眼花了吗?
江念白暗想。
走近些,看过去。确实并无黑影。
江念白停住步子,叹了口气。
想是魂魄在人间游荡太久,阳气不在,况且今日是七日返魂,过了今夜,想必她就要去阴曹地府报道了。
整个北都候府都静悄悄的。
唯有东南角不时传来几声哭泣声,而那里正是灵堂所在的位置。
摆放着她和林然的尸身。
传闻,人死后,魂魄再难靠近原身。
江念白也曾想着去灵堂看看,却几次在靠近时不得向前,便才知道,传闻非虚。
北都候府宅院面积并不算很大。
江念白又游荡了几圈,也没找到父母的任何踪迹。
在当朝,儿女早逝,父母不可守灵。
想必他们也不在她不能靠近的灵堂,只是眼下却不知在何处,难不成在她不清醒的几日中,父母早已返回老家,江念白不由想着。
暗淡无光月光照在地上,还时不时被遮挡住。
莫名给人带来几分恐怖的感觉。
江念白心中不安,正想离开。
忽地听到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吵闹的呼喊声:“走水了,灵堂走水了,快来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