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对象观察日志 第16章 第 16 章

卡斯柏王子这次离开的时候，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脸上也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毕竟，与之前几次会面时艾莉西娅表现出来的疏离态度和直接拒绝不同，这次她虽然依旧没有明确答应什么，但态度却亲切了许多。

她不仅郑重地感谢了他的心意，说自己会好好考虑这件事情；

更重要的是，对于小王子带来的充满心意的礼物，艾莉西娅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原封不动地退回，而是默默收下。

要知道，过去他也试过在她的桌面上插花，却总是会被制止，而今天她默许了那瓶花束的存在，还表示他送来的裙子样式很特别……

一样到这里，卡斯柏就觉得很自豪，毕竟那可是他费尽心机抢回来的王都贵女圈热销款呢。

毫无疑问，自己的努力终于要迎来回报，高冷的坚冰马上就要融化，艾莉西娅已经态度松动，他满怀希望地离开，卡斯柏认为自己很快就能等来女骑士的美好回复。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送走王子后，艾莉西娅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忧虑。

她深知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会被误解，但在审查组虎视眈眈、国王意图明确的压力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只能暂时软化态度，以求稳住这已经错综复杂的可怕局势，避免更加激烈的冲突爆发。

她心绪不宁地来到训练场，试图通过高强度的体能锻炼来驱散脑海中的纷乱思绪。

但是效果并不好，她的身体和心情都依旧很疲惫，想被什么绳子捆绑拉扯着，沉甸甸得窒息难受。

……还是得继续给自己找点事情干，转移注意力。

这么想着，艾莉西娅像往常一样，走进书房，准备在阅读魔法典籍、学习魔法对战理论的过程中寻求宁静，并为不久后的光明试炼做准备——她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书房里点燃的熏香似乎与往日不同，艾莉西娅阅读着书籍，突然感到鼻尖传来一丝更加幽深、馥郁，还隐约带着若有若无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甜腻。

这是什么味道？……谁更换了香薰吗？

好奇怪的味道。

眼前的字开始模糊不清，艾莉西娅的眼皮慢慢沉重起来，思绪也变得乱七八糟，她开始有点困乏。

强烈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艾莉西娅勉强自己想要睁开眼，甚至还试图站起来，但这想法没能成功，就很快被困意打散。

不知不觉中，她趴在了书桌上，垫着古籍和笔记本，沉沉睡去。

梦里，她又遇见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对象，圣女塞莱斯特。

她就这么将自己从肮脏寒冷的贫民窟中抱起，那怀抱是如此温暖，充满了光明与希望，而圣女身上，也散发着与今夜熏香相似的、令人安心的特别香气……

艾莉西娅在梦中也昏昏沉沉，感到了一种被温水包围的融融暖意……她的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意，然而，转瞬之间，怀抱她的“圣女”突然低下头，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她”怀抱着艾莉西娅的胸脯依然柔软，但下身却隐隐显露出男性不可言明的特征。

艾莉西娅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推开“圣女”，却在与圣女的推拉中注意到，这位天使背后展开的不是洁白的羽翼，而是残破不堪、缠绕着黑暗气息的堕天使之翅！

而古怪的是，圣女的脑袋上甚至生出了恶魔才有的扭曲犄角，一只手臂更是化为了蠕动的、冰冷的乌黑触手，像虫子一样在艾莉西娅身上蠕动着想要将她吞噬殆尽……

这是一个集合了各种黑暗特征的、令人作呕的四不像怪物！

塞莱斯特大人！

“啊！”精神被冲击的震撼感让艾莉西娅在梦中惊醒，“怎么会——”

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噩梦中挣脱，还没有完全分清楚梦境和显示，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然而，醒来后，眼前的景象却更加可怕而又意想不到，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个掳走圣女，引起她恐怖梦境的源头，正慵懒地侧身坐在她面前的书桌上，猩红的眼眸带着玩味的笑意，仿佛欣赏着她从睡梦惊醒的慌乱模样。

“晚上好，我亲爱的小骑士。”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你好像做了一个很不错的梦~是什么呢？”

愤怒与恐惧瞬间淹没了艾莉西娅！

她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放在手边的拆信刀直指恶魔……骑士长府内的长剑都正在被看守人员严格管理，艾莉西娅现在只能拿着这样东西与恶魔抗衡。

“恶魔！你竟然还敢闯入我府中！”她的声音颤抖，如同天空一样蔚蓝的漂亮眼眸正熊熊燃烧着剧烈的火焰，“立刻把圣女还回来！否则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尽管刚刚才做了那样可怕的、将圣女与恶魔形象混淆的噩梦，艾莉西娅清醒后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担忧圣女大人的安危。

塞莱斯特忍不住笑了。

他微微伸出手，想要捏起艾莉西娅架在他脖子上的拆信刀，但艾莉西娅寸步不让。

恶魔于是收回动作，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夸张的投降姿势，眼睛里却带着游刃有余的调笑意味，目光在艾莉西娅满含怒意的正义脸庞上来回逡巡。

“别激动，别激动。”他慢条斯理地说，声音轻飘飘的像在唱歌，“我这次来，可是带着诚意来谈交易的。”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充斥着煽动意味，眸光水润诱惑：

“嗯，让我想想，你真的很爱圣女呢……”

他在这句话上加了重音，好像这句话是什么让他听了很高兴的话语一样，艾莉西娅咬牙，听出了他话语中意味不明的调侃，似乎是在羞辱她对圣女的仰慕。

她愤怒地将拆信刀往前递进，恶魔迅速偏头，假装吓了一跳：

“呀……这么锋利的小刀，骑士长大人可千万不要手抖，伤到在下呢。”

不等艾莉西娅开口斥骂，恶魔就迅速转移了话题，道：

“言归正传，我今天来找你，只是在想之前的契约……或许可以稍微修改一下。只要你愿意……再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那截白皙的脖颈：“嗯，我就愿意，将你心心念念的‘圣女’……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如何？”

艾莉西娅冷笑：

“原来如此，你就只会用这个手段了吗？……恶魔。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你的任何话语。别忘了，你已有毁约的前科。”

她抬手，指尖开始凝聚光明魔法：

“上次在地底和树林中，如果不是因为刚好是夜晚，光元素稀薄，我未必会让你成功带走圣女大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赶紧睡吧，因为我现在要和你算账了！”

听到这话，塞莱斯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再一次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次，他的笑声不留情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嘲弄：

“是因为夜晚的缘故？……你的自我安慰真是可爱，将失败归咎于环境而不是自己的能力吗？”

“真正强大的光明使用者，根本不需要依赖外界的昼夜更替？像那位大人……她自身，便是光明！便是法则！”

艾莉西娅的话语不知道让塞莱斯特想起了谁，他说完这些后，脸上明显露出怀念的表情：

“……”

莫名其妙！

艾莉西娅忍不住因为这比较的话语冷了脸，她也冷笑一声，语气冷酷：

“所以，你今夜前来，就是为了嘲讽我的弱小？”

虽然不知道这恶魔口中强大的光明使者是谁，那都不影响他们彼此会是仇敌的事实！艾莉西娅根本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一句话还没说完，艾莉西娅便挥动了手中的小刀，挑选了一个比之前更刁钻、更迅疾的角度刺向恶魔！

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哪怕不能成功杀死恶魔，也一定要逼出对方的破绽——

这只恶魔绝非不可战胜！

否则，他为什么屡次在她面前施展复杂的遗忘术？又为什么在地底选择挟持“圣女”逃离，而非与她正面缠斗？他显然存在着某种她还没能看穿的漏洞。

然而，她的念头仿佛透明般被对方轻易读取。

塞莱斯特以一个看似惊险、实则精准到分寸之间的绝妙身法再次避开了艾莉西娅的攻击。

他重新挂上了笑脸，用洞悉一切的表情饶有兴致地对艾莉西娅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正在思考我的弱点？想着如何彻底除掉我？”

艾莉西娅不回答，只沉着脸锁定着他的要害。

塞莱斯特不在意地摊开手，一副要和她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样子：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是被黑暗彻底浸染的存在，唯一而且绝对无法防御的弱点，就是纯粹的光明魔法。越是纯净、越是强大的光，对我的杀伤力就越强。”

艾莉西娅动作一滞，脸上挂上疑问的表情：“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呢？”塞莱斯特笑嘻嘻的，他的目光变幻，让人难以捕捉到他内心情绪，“可能因为，你确实是我千载难逢的对手吧……像你这样拥有这种光明天赋的存在可不多，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除掉我，你应该算是唯一一个有机会的人吧……嗯，只不过你还没能完全掌握你的天赋，只是会让我感到烫手的程度。”

“你的天赋，”恶魔惊叹着，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对艾莉西娅的赞美，“就像一颗……不慎坠入凡间的太阳，如此纯粹，如此耀眼。你不知道它对我来说有多特别。”

紧接着，他话锋突然一转，如同之前询问修一般，带着古怪的探究意味问道：

“说起来，你对于传说中的的光明天使军团，了解多少？”

艾莉西娅立刻竖起心防，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不会跟一个恶魔进行任何形式的闲聊！”

“真是无趣。”塞莱斯特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一定要与我兵刃相见，才肯安静下来和我交流吗？”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宽敞却堆满书籍的书房，目光又慢慢游移到书房之外，语气变得轻佻而危险：

“可惜了，你好像没有想过，我们若在此放手一战，魔法与剑气无眼，你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那些仰慕你的仆从们……有能力在我们的战斗中保全自己吗？”

艾莉西娅凝聚光明魔法的动作再一次迟疑了。

恶魔还是在用要挟人质那一套，可偏偏她就是会被这一套控制住。

艾莉西娅可以奋不顾身，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却无法将其他人的性命视若草芥。

她的犹豫被敏锐地恶魔捕捉，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

“你永远都是这样呢，艾莉，”恶魔慢悠悠地点评，“顾虑太多……这些你拼命想要守护的人和物，终有一天会成为你的枷锁，将你拖入深渊，即使你本身拥有再强大的力量。”

他的话锋一转，恶魔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也正是这一点，最让我着迷。”他微笑着，说出来的话不知道像表扬更多还是讽刺更多，“明知道这条道路充满荆棘，吃力不讨好，你却依然固执地坚持，不遗余力地去照耀、去庇护你能照顾到的每一个人……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理解”与“赞赏”的口吻，让艾莉西娅心头猛地一跳，抛开那种话语从恶魔口中说出微妙的讽刺感，另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这种语气，这种仿佛能洞察人心并予以“慈悲”评价的方式……怎么好像……

像塞莱斯特大人会说的话……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让艾莉西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怀疑，这个恶魔，难道是扮演圣女扮演上瘾了？

还是说……艾莉西娅打住念头，不敢再往下想。

恶魔敏锐地捕捉到艾莉西娅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他眸光微动，最后却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将话题拉回原处。

“好了，所以，我们是否能暂时放下兵戈，好好谈一谈，做一笔对你我都有利的交易？”他问，“还是说，你坚持要与我对战？”

艾莉西娅紧握着拆信刀，内心的天平在守护他人的责任感、与对恶魔的极度不信任之间剧烈摇摆。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动手的强烈冲动，但眼神依旧冰冷：

“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如你所愿，我如今束手束脚，被囚禁于府中，无法攻击你，也已经……献上鲜血，更是弄丢了圣女，丢掉了职位和荣誉。现在的我，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塞莱斯特微笑起来：“……你好像没搞懂呢，艾莉，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

“我是绝对不会帮你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的！”艾莉西娅斩钉截铁地直接表示。

“那种事情？”恶魔不屑，没有否认自己的坏心，“我自有人选，还轮不到你。”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艾莉西娅被他绕得有些恼火。

塞莱斯特终于收敛了戏谑，神情显得稍微正经了一些，尽管这个表情在那张妖艳诡异的脸上显得有点违和。

“我有一个……老朋友。”他斟酌着用词，“他过去是一位尊贵的光明天使，但后来因故坠天。虽然他现在依旧能使用光明魔法，但每一次使用，都会承受巨大的限制和痛苦的反噬。”

他看向艾莉西娅：“而你，拥有着世间最纯粹、最接近女神的光明天赋。我要你做的，就和他的灵魂进行绑定。我要你用你的光明之力，帮助他净化因坠天而沾染的黑暗火焰与痛苦，缓解他使用光明魔法时的副作用。”

艾莉西娅惊讶极了，恶魔也会有天使朋友？

她不相信。

但塞莱斯特却表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为什么不能有呢？”

他不再多作解释，直接给出了最后通牒：

“你考虑一下吧。如果你愿意相助，就在今晚午夜，打开你房间的窗户，等待那位天使的到来。作为回报，我会立刻释放你心心念念的圣女塞莱斯特，让她安全回归神殿。同时，我也有办法让国王解除对你的禁闭，让你重获自由。”

——这样艾莉西娅就不用答应王子的求婚了。

塞莱斯特默默在心里说给自己听一个人听。

艾莉西娅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上次也说过会放了圣女大人！”

塞莱斯特答得飞快：“你不得不信……当然，如果你实在不能放心，这次，我们可以立下一个魔法誓言，以法则为证，约束彼此。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我保证不会毁约。”

他语气诚恳，艾莉西娅却忍不住还是充满了怀疑。

……用一场未知的、与“堕天使”的灵魂绑定，交换圣女的回归和自身的自由，并由魔法誓言作为担保。这看起来像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但对手是狡诈的恶魔。

公平对于恶魔来说就是亏本，有人会做亏本的买卖吗？尤其是恶魔？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只恶魔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阴谋。

只是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