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国道向郊外驶去,后视镜里城市轮廓逐渐模糊,国道上的风卷着枯叶贴在车窗,像谁递来的残破信笺。
沈柔南望着后视镜里缩小的城市轮廓,车子一路向郊外驶去,那轮廓渐渐模糊成一团灰影。
掠过车窗的风、路边枯萎的野草,都和他一样,被困在这片没有尽头的寂静里。
远处的庄园慢慢显形,屋顶浸在雾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沈柔南的思绪飘回被领养的那天,妈妈爸爸走后,舅舅牵着他出门,说只要乖乖的,就有吃不完的好东西,能得到最想要的一切。
他松开舅舅的手,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就站在了面前,炽热的目光从他凌乱的头发扫到磨破的鞋尖,像扫码商品般,一寸不落。
她蹲下询问,沈柔南以为第一句话会是(你好呀)
等来的却是冰冷的问句
是Omega?
沈柔南点头说是
女人眼里立刻漫开满意的光,扬起笑容像是找到了满意的货物。
没问他的名字,没问他愿不愿意,就牵起他的手,领进了这座大得像迷宫的庄园。
在这里,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起初他很胆怯,直到一次被端果汁的保姆撞倒,以为会被责骂,叶克绫琼却立刻护住他,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后背。
沈柔南傻傻分不清,以为这就是爱,是妈妈那样,会给摔破的膝盖吹吹,会贴上创可贴,有段时间,沈柔南甚至很喜欢这个“妈妈”。
后来才懂,那点暖不过这座冷宅里的浮尘,风一吹,就散了。
车子停在庄园门口
黑色风衣的在秋风里晃着,叶克绫琼站在庄园门口,珍珠胸针在领口泛着冷光,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可沈柔南能看出她眼底的紧绷,那是一种不得不维持优雅的难堪。
她手上搭着的米白色羊绒外套,去年冬天沈柔南穿时明明宽出一截,她却笑着说刚刚好。
叶克绫琼总说妈妈最爱你,却从没人问过沈柔南要不要这份爱。
沈柔南刚推开车门,秋风卷着落叶吹过来,叶克绫琼快步上前,把外套往他身上披。
随着而来的是浓烈香水味,她常用的那款玫香水,浓得呛人,沈柔南下意识往后缩,肩膀却叶克绫琼被按住,那力道不大,却像焊死的铁钳,掐着他从小到大的规矩。
沈柔南没说话,只是看了下那双手是现在都觉得讽刺的存在呢——叶克绫琼。
“好久不见,孩子。”叶克绫琼的手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听说乐姐送你出去实习了,感觉怎么样?”
叶克绫琼很少来庄园,大多时候都待在市区的公司,这次特意赶回来,哪是真的关心实习好不好。
沈柔南垂着眼,心里泛起一阵讽刺,这个女人,永远擅长用最温柔的动作,织出最密的网。
沈柔南心里清楚,这是场隐晦的对决,看似在关心孩子,实则是履行当母亲的义务。
小时候,叶克绫琼是那么温柔,会把他抱在腿上,读童话故事给他听,会在他发烧时,守在床边一夜,每隔一小时就给他换一次退烧贴。
那时候,沈柔南觉得叶克绫琼真像天使,一丝光辉照进来,整片大地就有了颜色,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
可后来,逐渐爱发生变质,颜色慢慢褪色。
叶克绫琼的温柔变成了需要沈柔南公式化的微笑,关心变成了需要听话的命令,沈柔南才后知后觉,叶克绫琼只懂怎么占有,怎么把沈柔南变成她手里的玩偶。
“是的,很好。”沈柔南的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了空气里的伪装,嘴角也跟着扯出一个笑。
叶克绫琼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上了点委屈:“你怎么不叫妈妈了?”
“是的,妈妈,很好。”沈柔南跟着补了声妈妈,他顺着她的话改了口,每个字都像在喉咙里磨过。
叶克绫琼的笑容立刻又回来了,像按了开关一样自然:“那有拿到实习证明吗?”
“有的,妈妈。”沈柔南从背包里拿出实习证明,递了过去。
叶克绫琼接过来,从上往下,目光从标题扫到落款。
当看到北岸有限公司的印章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你…不是去的茶楼吗?”她的声音陡然尖锐,刚才的温柔荡然无存,“为什么跟北岸公司有关?”
沈柔南垂着头,心里没有意外。
沈柔南早知道叶克绫琼在盯着自己,只是她的监控只看到了十分之一,她以为他在茶楼,却不知道他真正接触的是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向叶克绫琼撒谎,声音却很沉稳:“茶楼被北岸收购了。”
从小,叶克绫琼就教导沈柔南要随时保持微笑,不管多讨厌面前的人,都得把笑挂在脸上。
沈柔南总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架着一把无形的刀,只要收起笑容,那把刀就会立刻落下来,记了好多年,把笑练得像刻在脸上似的,连自己都快忘了,真心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祝祈安无意闯入——在他笑的时候陪他笑,在他哭的时候递纸巾的人,让他第一次知道,开心不用假装,难过不用压抑。
唯独撒谎,依旧是一场顶级博弈,一步错,就会万劫不复。
叶克绫琼沉默了很久,把实习证明捏出了褶皱。
沈柔南一直低着头,能看到她鞋尖在地面上轻轻敲击,那是她不耐烦的习惯动作。
“不管怎样,你以后都不要再跟北岸有任何关系。”最后,叶克绫琼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妈妈原谅你。”
“嗯。”沈柔南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假笑。
原谅在后,后果在前,违抗会面临的后果,只有当事人知道。
叶克绫琼伸手推了他一把“快进去吧,弟弟妹妹们都很想你。”她的力道不大,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沈柔南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声音,是叶克绫琼在跟着旁边的女人说话。
身旁的女人低头聆听。
“你不是说他在茶楼吗?”叶克绫琼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温柔,带着冷意。
女人的头埋得更低,声音像蚊子:“小姐,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产生关系了。”
“不知道?”叶克绫琼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监控的人干什么的?给钱不办事?”
沈柔南脚步没停,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眼神沉下来,那是她要发脾气的前兆,果然,叶克绫琼深吸一口气,现在…你…和那些人立刻离开。”
……
后果无非两种,自己或别人
如果是讨厌叶克绫琼的人,向沈柔南发出逃跑信号,沈柔南会毫不犹豫抓住这通往自由的机会。
可惜,他们太胆小了,明明卑微,却还想挑战权利。
风卷着落叶穿过庄园的大门,在他脚边打旋。
沈柔南抬手,触到衣领上残留的香水味。
庄园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吞噬了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