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忠犬请怜爱 第27章 短笛

万老和小灵儿在后院呆了一整晚，连带着郭妈，都不敢轻易出去。

“爷爷我好困…”万灵不知是打了第几个哈欠。“九哥哥和温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是啊万叔，天都快亮了，您就让我出去看看吧”郭盈在屋里四处走动着，焦急不安，自从九仔上次偷偷跑出去后，自己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对这孩子百般的不放心。

万老一人站在门口，只听到打斗的声音，方才白天，他一直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地，不许郭盈和万灵出来，想着有什么事自己还能在门口周转一下，人老了胆子也大，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也不怕。

天已经亮出了鱼肚白，再继续耽误，白天到了怕是也走不了了。

“我们走”万老一早就让郭盈和万灵收好了东西，自己也在院子外喂好了马，一切都准备好了，还有院子里的那坛人。

“九仔还没回来呀万叔，还有济舟大侠……”

“就是九仔让我们走的！”万老压着嗓子，但是语气还是有些愤冲，“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些什么怪事，但是他既然说了，我们最好早点走。”

万老意识到语气有点急躁，叹了口气，继续说着，“我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他什么，一意孤行反而会给他们添乱…”

郭盈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万灵拉住了她，“郭妈妈，你们这里很危险吗？为什么九哥哥要我们快点走啊”

万灵的话突然点醒了她，郭盈想起了在娃娃司耀武扬威的五仔，还有在他背后跟着作恶的六仔，这么说，九仔便是和他们斗起来了。

这孩子估计是怕自己输了，那些人定然要来这里找他们算账报仇，就让他们快些走。

“我不走！”郭盈甩开万灵的手，上前和万老说话。

“九仔是我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他是死是活我也得知道！”郭盈语气坚定，“你们和他认识的不久，自然不知道我的苦心，若是将九仔换作小灵儿，您也会一走了之吗？”

郭盈反问着万老，万老无言，因为如果换成小灵儿，他也不会走。

“好！那你就不走，小灵儿，我们走！”万老上前拉着小灵儿，小灵儿反而抱住了郭盈。

“我也不走…我要等九哥哥回来，他还没看见过我穿新衣服…我不走！”万灵死死抱着郭盈，郭盈也没去推拦她。

“走！你是不是不要爷爷了！你从小没爹没妈的，就是我一手把你带大的，你还这样不听话…”万老最后一句话哽咽着。

她不想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走，她不喜欢待在娃娃司，也不是因为喜欢郭盈，只是心里有个声音，让她不要走。

万灵流泪哭了出来，爷爷一直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她绝对不想让爷爷伤心，可是她就是不想走，她还想和九哥哥道个别…

“好！你不走！你不走，爷爷就撞死在这里，看你走不走！”万老一把放开万灵的手，朝着面前的柱子打算冲过去。

“呜呜呜…爷爷…”万灵嚎啕大哭，“呜呜呜…我走…”

万灵的哭声很大，沉默着的郭盈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别哭小灵儿！”郭盈蹲了下来，神色严肃地对万灵说着，“听着，从现在开始，不许哭，即使要哭也得自己捂着嘴，就像郭妈妈现在这样，这种年月，一个女孩的哭声，只会引来野狼和土匪，你明白吗？”

万灵立马住了嘴。

“不要哭，即使要哭，找个地方躲着，偷偷哭，你爷爷现在年纪也大了，你们一老一小，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蒙着头走就是，你得知道！”郭盈皱着眉，对这个可爱单纯的小丫头很担心。“你必须知道！点头！”

这不是一个能让人安心大哭的年代。

万灵收了声音，还在哽咽着，忙着点头。一老一小一罐一马，走进了忽明忽暗的晨雾里。

郭盈还是在屋内等着，等待着属于她的白日。

两人牵着马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万灵一路上先是小声地哭着，接着，又像是哭累了，拖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

万老不知道咳了多少血，撑着身子向前走着，二人也分辨不清方向了，只知道九仔说过的，要往前走着，苍山离娃娃司很近。郭盈也是这么说的。

二人慢慢走到天大亮，走到一处山林，万老扶着大树坐了下来，万灵扶着爷爷，爷孙俩靠在树上，齐齐地望着蓝白的天空。

“小灵儿，爷爷快不行了”万老喘着气，盯着自己一双草鞋上溢满鲜血的脚。

万灵红红的眼睛看着爷爷，“爷爷…”

“你知道什么是不行了吗？”

万灵摇了摇头。

“就是要离开你了，和你爹娘一样”万老苍老双手抚上万灵的小脸，声音颤抖着，“爷爷没钱没势，只是个平头百姓，不能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

“是爷爷不好，哪有孩子这么小就跟着受苦…但是我们生得不好啊，现在是吃人的世道，他们吃我们的钱，吃我们的房子，吃我们的肉，你不往前跑，你就得被活活吃死了…”

万老年轻时还有些钱财，北洲战乱频繁，兵乱时被土匪和乱兵抢的抢砸得砸，也没剩多少了，后来又给儿子媳妇儿治病，穷上加穷。

万灵父母死后，万老实在支撑不住这繁重的赋税了，只能抵卖了房屋，去平京城找曾经当过兵的小儿子。

万灵和爷爷一路颠沛流离，起初还有些东西可以果腹，后来被抢的抢偷的偷，只能一路乞讨，好在沧元国越往南走越富有，爷孙俩一路上也不至于饿死。

万老本来身体也不好，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无非是放不下才九岁的孙女，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富贵人家，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可是他们只是普通人，爷爷教她学会乞讨、教她识字、教她吹笛子……

虽然万灵都学的不算好，但混口饭吃也足够了。

万老喘着气，把万灵的手拉在自己面前，在上面画了一个字，“爷爷考考你的本事，这是什么字”

“‘活’”

“这个呢？”

“‘跑’”

“嗯”

万老点点头，又从袖管内掏出一只破布包裹着的短笛子，递给万灵。

“吹给爷爷听听，就是那个最简单的《落风》，会吗？”

《落风》是爷爷在屋门口自己琢磨着吹出来的曲子，大家都爱听，吹起来也很简单，爷爷就把这曲子教给了万灵。

万灵接过笛子，笛身粗糙，上面缠了些绳子防止断裂，这是爷爷最喜欢的笛子，傍晚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屋子前的门槛上，悠慢地吹着《落风》。

萧萧的晚风总是停留在爷爷悠长的笛声中，和院里围着爷爷的孩子们一样不肯离去。

万灵也喜欢坐在门槛上，和朋友们一起安静地听着爷爷的曲声。爷爷有时吹着，会用手背搓搓眼睛。

儿时的万灵不会注意到爷爷浑浊的眼角，那里总是盈着泪水，万灵一直以为老人的眼睛都是这样，脏脏的，模糊的，直到很多年后，她见过和爷爷一样老的人，他们眼里是干净盈澈的，并没有泪水。

万灵凭着记忆中的曲调，慢慢地吹了起来，竹林间的细风呼呼地为她伴奏，万灵不算熟稔地吹着，节奏忽快忽慢，有时手指还跟不上曲调，吹得有些费力，只能勉强吹完一曲。

万老听着她吹的，沉叹了一口气，但也没有责怪孙女，“哎，就这样吧，也能讨口饭吃了，你一个孩子，人家也不会对你要求太高，能吹出来也算是个本事”

“以后不管爷爷在不在身边，都得多练，知道吗？就这个曲子，就足够了，不用练别的，能活命就行。”

万灵点了点头，万老让她扶着起来，“还有爷爷教你编的小竹鸟，会了吗？”

万老又在靠着的树上折了两片长叶子，让万灵试着编给他看。

万灵用手指轻轻捏着叶尖，向上折着小尖角，反复折了几次，有了鸟尾，将剩余叶片又折了几下，成了鸟翼。

有些粗糙稚嫩，但也还能看得出鸟的轮廓。爷爷编给她的小竹鸟总是可爱灵动的，自己看着简单，动起手来却有些困难。

“可以了，爷爷相信，你没了我也能活下去”

“我们把彭大侠送回去，爷爷你要陪我去平京找小叔叔”万灵牵着爷爷的手说着。

“爷爷没办法陪你走去平京了，小灵儿，去苍山这段路，是爷爷这辈子带你走完的最后一段路，以后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

“爷爷，你不去找小叔叔了吗？”

爷孙俩一路走来，本是奔着万老的小儿子去的，也就是万灵的小叔叔。

“去不成啦，小灵儿，你得自己去找他们了，他们过得也不好，养你一个孩子也费劲，你得自己懂事，知道吗？”

万灵是个聪明孩子，也很懂事，她会在破庙里躲在供台下面睡觉，防止被人找到，她会在包里准备些小石头用来防身，会把粮食钱财都放在里衣里防止被人偷走。

万老觉得能教给她的东西已经教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件，他想教给她知恩图报。

“小灵儿，爷爷带你走这些路，是要告诉你，人要学会知恩图报，对那些于你有恩之人，要以德报恩，就像彭大侠，他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不能让他的尸体零落人间”

“九哥哥，温哥哥也是有恩之人吗？”

“那是自然”

“小灵儿明白了”

万老点点头，牵着万灵慢慢走着，走了半日，到了苍山境内。

苍山松林繁茂，四处生长着坚韧挺拔的松树，风吹雨打，它们依然高耸挺拔。

万灵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棵长松，这棵挺立的高松前，爷爷永远地别离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