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35岁 第10章 目的

江亦恒的表情没变，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慌乱。他喝了口水润喉，“我确实在引导你。”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但不要误会，我所说的也全是事实。”

他同样向前倾身，两人靠得很近。从旁边看，不像是在对峙，反而像是亲昵地靠在一起讨论桌面上的数据。他压低了声音说：“这是一笔交易，我可以提供我知道的一切关于它的信息，但我需要你成为我的'分数'，我得出去。”

李小婷从未想过他会直接承认，但其中的疑点太多，她还是无法信任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江亦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他的眼底已经被激烈的情绪覆盖了，这种情绪仿佛让他棕色的眸子更偏向了黑色。他用更低的、确保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二十天前，我父亲去世，官方定义是'意外'。”

李小婷皱起眉，她想起了模范夫妻宣传片中那个标注了江叙博士的男人，他坐在双人椅的左边微笑着、头发花白却精神气十足。

“半个月前，我研究了七年的课题被直接废止。”江亦恒稍有停顿，之后用最冷静的声音丢出一个炸弹，“在我调用权限查询他最后行为模型的时候。”

“我得出去。”江亦恒认真地盯着李小婷的眼睛，又重复了一次，“我必须出去。”

李小婷将身体撤了回来，冷漠地靠在椅子上。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因此江亦恒这个听起来铿锵有力的宣言在她这里不过是一粒微小的砂砾，落入她死水一样的心里后，涟漪都没激起便消失了。

“那是你的理由，与我无关。”

她让自己离江亦恒更远了一些。

“我说的是事实。”江亦恒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李小婷翻了个白眼说：“但我需要的是证据。”

她当然知道存在事实，那种被注视、被窥视的感觉不是假的，那些'巧合'也不是假的，但是她不会再全盘相信江亦恒的话。

盖亚系统现在对她而言是个危险又充满诱惑的谜团，那里有她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有不为人知的目的，甚至也有她可能早就被定义的结局。

但现在事实告诉她，将解密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她得靠自己去验证这一切。

离开婚姻匹配场时，李小婷朝窗外望去。她无法站到窗边，只能远远的看一眼。这个位置看不到楼下的草坪，防护林延伸到远方，分区列车的轨道与远处的天空相连。

回居住区的电梯里挤满了从婚姻匹配场离开的人，电梯门关上时，她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腕带：18:05:55。

随着电梯抵达的提示音，通往居住区公共营养点方向的电梯门打开，她再次确认了时间：18:06:20。

“下行，25秒。”她默默地记下了这个数字。

第三文明提升所的电梯有极好的减震效果和稳定的加速度，体感上几乎没有上下行的感觉。但托上次趴着进电梯趴着出电梯的福，李小婷现在对电梯的上下行很敏感。

婚姻匹配场无疑是目前她所能去到的第三文明提升所最高的地方。

从电梯走出来，就看到了蒋茜。她已经拿到了营养餐，正在她们常坐的位子上朝李小婷挥手。

“我是不是也应该问问她的理由？”李小婷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蒋茜。但很快，她又想起了那晚蒋茜几乎要哭出来的脸：“她真的会有别的目的吗？”

李小婷有些不解，毕竟在她看来，蒋茜确实是毫无防备又毫无目的，她好像只是随机挑选了一个‘好人’来抱团而已。

“但在这里不会有人无缘无故靠近一个人，风险太高了。”她一边反驳自己的直觉，一边端着营养餐朝蒋茜走去。

“怎，怎么了？”蒋茜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张了张嘴，无声地问道。

李小婷摇了摇头，埋头吃起自己的营养餐。

“不是现在。”她想着，用余光瞥了一眼公共营养点的监控，它正机械且缓慢地转动着。

“既然你要观察我。”她眼底漫起一层不易察觉的凉意，“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边界在哪里吧。”

李小婷一勺一勺地吃着那些如蜡纸一般的合成蛋白质。

关于这个白色的圆柱体建筑她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将勺子放到餐盘的一侧，她站起来，很快就在一片埋头吃饭的人里找到了那个扎眼的金发。

李小婷眯起眼想：“先从你开始。”

10月1日，周一，晴

例行的劳作日。

380人根据抵达一楼大厅的顺序将被分成4个方阵。李小婷难得磨磨蹭蹭地走着，目光在走出电梯的人中徘徊，蒋茜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地跟着她一起，两人慢慢地坠在了人群的最后。

快走到方阵队列时，李小婷突然拉起蒋茜加快了步伐，灵活地穿过面前的人，混进了3号方阵。

维克多金色的短发像杂草一样乱七八糟的翘着，他敏锐地回过头，蓝色的眼睛盯着她们，低声说：“你们跟我半天了。”

而李小婷，她只是冲维克多笑着耸了耸肩，并没有回话。

苔藓03区今天的天气异常好，灰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大朵大朵浅灰色的云，清晨的阳光毫无温度的散落在从第三文明提升所里排队走出的人群身上。

他们要从苔藓03区乘专门的跨区列车前往绿坪03区的公共下水道管网进行例行的清淤工作，工作将以3至4人为一组，以清污量为标准进行分区，之后再根据完成的清污量结算分值和临时配额币。

李小婷、蒋茜和维克多因为站在3号方阵的最后，直接被划为了一组。

绿坪03区的下水道管网里阴冷潮湿，淤泥的土腥味、潮湿污垢的霉味和排泄物发酵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股刺鼻的臭味，让人作呕。

工作人员穿着全套的防护装备，戴着净化空气的呼吸机，远远地站在下水道管网的出入口。与之不同的是，实际参加劳作的人。他们没有防护用具，只能用手臂和衣服遮挡味道，大部分人被这个味道呛得头重脚轻，几乎要昏倒。

不过昏倒也没事，工作人员会在有人昏倒后的下一秒，以训练有素的方式将人搬出去。

李小婷他们因为是3号方阵的最后一组，分配到的也是最靠里的清污区。

蒋茜拿着照灯走在最前面，李小婷拿着手持的高速水枪走在中间，维克多则提着三把铁锹走在她们后面，最后跟着的是智能协作清污机器人。

再往里走，就到了排污水道的尽头。

高处的管口正源源不断地向下面的排污水道里倾倒着污水，除了高地落差的水声，偶尔还有什么硬物扑通掉进水里的声音。

蒋茜将照灯放到一边，白色的光瞬间将他们站着的区域铺满了，满是污泥和垃圾的角落也全部暴露在眼前。

李小婷眉头紧锁，已经到额头都感觉疲惫的程度。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狭小的空间内回荡着高速水枪运作的呜呜声，管到内因为大规模的清污工作，也在轻微的震动着，震动连带着头顶凝结的污水，像雨一样落了下来。

“清污箱已满，开始自动回航。”协作清污机器人将自己身后的回收污泥袋打包好，根据已记录的行程，开启了回航倾倒程序。随着它的驶远，一直忙碌的三个人也得以休息一会儿。

“说吧。”维克多将铁锹插在还没清理完的污泥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小婷。

汗水顺着李小婷脸颊的弧度滑落，她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自己每次都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和维克多交换信息。

“应该是你说说看。”她眯起眼，忍住了这呛人的臭味继续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维克多歪了歪头，一脸天真的反问：“目的？”

李小婷微微缩了缩下巴，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别恶心我。”她说：“作为一个贡值师，你会毫无理由地做建立人际如此有风险的事吗？”

她说着，还瞟了一眼蒋茜的表情，但对方却完全是一副‘你们在说什么？’的样子。

“是我想多了？”李小婷想着，又将视线重新放回维克多脸上。与蒋茜真正天真到迷茫不同，维克多的天真和迷茫完全是伪装出来的，他的眉眼疑惑地轻轻皱着，却压不住嘴角看戏一样的笑意。

“那我换个问法。”李小婷举起高速水枪瞄准了维克多，继续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维克多的表情没变，但肩膀却微微绷紧了，他用疑惑的口吻问道：“什么意思？”

李小婷轻轻哼了一声，回答：“你从江亦恒那里知道了我和他是最佳配偶的事情。”她举着水枪走了两步，让她、维克多和排污水道形成了三点一线，才继续说：“你知道他的目的，并且答应协助他从侧面引导我，迫使我接受他的方案。”

李小婷抬头冲着维克多笑了笑，“他答应了你什么？出去之后帮你传信息？”她歪着头学着维克多之前天真的样子，“还是帮你报复什么人？”

“他说的？”维克多问。

李小婷没回答他的问题，加快了语速：“你应该知道我拒绝了他。所以你今天‘特意’留到了最后，之后再‘特意’分到了一个组，不就是为了现在这个局面吗？”

维克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肩膀松了松，笑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江没有什么计划，我也不需要江帮我做什么，结业日到了我就能出去…”

“不。”李小婷打断他，“你出不去，你要能出去，你就不会进来。”

她说完这句话，维克多特意放松的肩又绷紧了。

“维克多，你是个贡值师，你可以修改你自己的贡献值，但你的二次评分还是没达标。”

李小婷低声的笑了，“你说出了点小意外，让我猜猜这个意外是什么？你被纠察队盯上了？…是你的雇主出卖了你？还是…”她停了一下，盯着维克多的眼睛，几乎是恶劣地说道：“还是你的同伴出卖了你？”

维克多收起了他那副蹩脚的伪装，眼神冷了下来。

“江亦恒的引导已经失败了，你需要一个新的同盟。”看着维克多冷下来的表情，李小婷心情异常的好，“说谎对我来说没有用。”她掂了掂手里的水枪，“你如果还想通过什么小聪明蒙混过关，我会直接用水枪把你推到臭水沟里。”

维克多没有想到李小婷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威胁他，瞠目结舌之余还不忘反驳：“推我下去，你们任务怎么办？”

“静默间嘛，一回生二回熟。”她丝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现在我们来公平地做个交易吧，维克多·纳赛尔。”

“你可以考虑。”李小婷几乎是愉悦地说：“但是主动权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