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里 第5章 渐远

1.

周日下午，尚千千提早回到学校，她周五放学后就跟老师申请了换位，所以她现在要趁着陈一洛回来之前，尽快收拾好原本座位上的东西。

其实她的东西不算多，基本都是书本练习册笔记本之类的，但它们的缝隙之间夹杂了很多小纸条。

全是陈一洛上课或晚自习期间塞给她的。

尚千千叹了口气，把小纸条一张张挑出来。

有些写的是文字。

-“尚千千，快看老周的头顶，他好像又秃了一点。”

“尚千千，我好困啊，你困不困？”

“尚千千，你上数学课呆滞的样子真的很搞笑诶。”

有些是滑稽的图画。某位老师的后脑勺、抽象的自画像、临摹的课本人物……

尚千千不禁失笑，一幕幕当时的场景仿佛就重演在她眼前。

她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夹在日记本里，然后开始搬书换位。

她换到靠前门口的第一排左边的位置，因为那里离黑板很近，而且太靠右了，不太好看最左边的黑板，刚好班上人少，所以第一排没人坐，两个位置都空了出来。

这意味着她没有同桌，是一个人坐。

当尚千千刚把搬来的东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正坐下准备整理时，陈一洛的声音响起在前上方。

“尚千千，老师没说过要换位啊，你怎么换到这里来了？”

陈一洛站在她的桌前，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抓着书包带，疑惑地看着她。

尚千千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边整理边回答道：“上周五放学，我自己去申请的。”

她低着头，也看不见陈一洛的表情。

只知道他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尚千千，你就对我这么避之不及吗？”

班上的人来的零零散散，不时有一两道目光会窥向他们。

陈一洛压低了声音，“或者说，你就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尚千千终于抬起头，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是，我在意。”她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必须要远离你。”

陈一洛轻笑一声，留下一个复杂的眼神便从她身旁走过。

尚千千的眼眶泛酸，方才的对话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一股脑儿地将书本胡乱塞进桌洞，然后起身出了班级。

天日渐黑的早了，不过才六点钟，夕阳就已不堪重负地下坠。今日没有晚霞，灰蒙蒙的天空全靠落日的一抹橘红点缀。

高二的教学楼和高一的教学楼布局一样，中间是走廊，普通教室和实验教室相对而立。

尚千千走到实验教室的门口，背靠栏杆蹲了下来。

本以为换了位置，兴许自己会松一口气，结果反而更心烦意乱了。

她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会在意呢？”

你的生活花团锦簇，自不会在乎流言蜚语和同陷其中的旁人。

“……你就对我这么避之不及吗？”

你不懂我的痛苦，不懂我的犹豫。

“……你就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只有我……

尚千千胸口闷闷胀胀得难受。她再忍不住，把脸埋在膝盖上。

一直以来。

只有我在乎。

只有她尚千千才会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思虑再三，只有她尚千千才会因为那些暧昧不明的瞬间辗转反侧。

女孩的心中有一片海，没有滔天骇浪，却源源不断从眼里涌出，无声无息浸湿了深蓝的布料。

“你出什么事了，尚千千？”很耳熟的声音。

尚千千把脸在膝盖上蹭了蹭，然后站起来一看，是乔景煜。

“我……没什么啊。闲着没事，就蹲一会放空冥想。”

乔景煜眉头轻蹩，“可你眼睛红红的，你……”

“哎，你，话说你怎么来高二楼了？”尚千千抢话问。

乔景煜扶了扶眼镜，“明天早上有实验课，老师让提前检查一下设备。”

“哦，这样啊，那你快去检查吧，我也要回教室了。”

尚千千扭头想走，不料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乔景煜往她手心里放了一颗大白兔奶糖，“给你的。”

她喜欢甜的东西。上小学的时候，她的兜里总会揣两三颗糖，有时是阿尔卑斯棒棒糖，有时是大白兔奶糖。乔景煜本不爱吃糖，偏她次次要塞给他，慢慢地便也喜欢上了。

尚千千笑笑：“谢谢啊。”

他又迅速松开手，别过脸沉声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毕竟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

“我知道，”尚千千收下糖，搓搓鼻子，“我真没事，你不用担心的。”

“行。”乔景煜微微颔首，道：“你回去吧。”

尚千千点头：“嗯，好。”

待她走出三五米远后，乔景煜收回跟随的目光，他转头看向对面，高二四班门口站着的，同样在看着他的人。

他们隔了中空的走廊，在同一竖直线上，紧紧盯着彼此。

那人神色冷漠，跟往日见到的不太一样。

尚千千经过走廊，即将行至教学楼的拐角。

那人双手插进裤兜，转身进了教室。

乔景煜抬手扶了下眼镜，朝高一楼的方向走去。

他要去的也该是高一楼的实验教室。

尚千千从前门进的班级，她的余光瞥到最后一排，陈一洛左手撑着头，右手转着笔，唐瑞在同他说着什么。

他抬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视线似乎有一刹那掠过她。尚千千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就是那样的笑，那样无所谓一切的笑。

她坐下，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们的座位如今一个在右上角，一个在左下角，中间横亘了一道难以跨过的裂缝，生生隔开两人的距离。

他看不懂她的反复纠结，她看不到他的怄气失落。

彼时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倔强与骄傲，那些别扭的、拐弯抹角的心思被掩藏得漏洞百出。于是他们说错话、会错意，不愿低头，不敢迈出敞开心扉的一步。只一个擦肩，他们在彼此的世界互相错过。

2.

接下来的日子大体上同高一时候没什么差别，唯一不一样在于，尚千千终于从陈一洛的生活中抽身而出。她开始学着习惯吃早餐，学着习惯耳畔不再有的聒噪，学着习惯两个人的座位只有她一个人。

两人皆默契地不再有多余的交流、不再约着打游戏，即便坐同一辆公交也不再互相占座。他们成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却视若无睹的普通同学。

放寒假的前一个周末，尚千千和乔景和打着视频通话聊天。

“我说你啊，越来越宅了，这两个月周末放假都不找我玩了。”乔景和一边敷面膜一边说：“你天天在家待着不闷吗？”

“不闷啊，出去又没什么好玩的。”

尚千千窝在厚厚的绒被里，手机举得很近，屏幕上几乎全被她的脑门占满了。

“在家就有的玩了？你不会净是在家打游戏了吧？”

“没有。”尚千千说：“我在家……睡觉，写作业，看小说、看剧呗。”

乔景和“啧”道：“得，我算是看明白了，敢情你这俩月都没走出情伤。”

尚千千带着感冒的鼻音，瓮声瓮气道：“才不是。”

“游戏都不打了，是怕看见某人在线吧。”

“……就是单纯不想玩。”

“真的？我还想喊你待会儿陪我玩来着。”

“你不是不玩王者的么？”

“哎呀，就是那谁嘛，他也喜欢打王者。”乔景和羞涩道：“我是陪他玩，促进促进感情。”

尚千千“哦”了一声，转念一想察觉不对劲：“不是，你们都发展到一起玩游戏的地步了？”

乔景和：“拜托，两个月诶，哪里快啊？平时在学校偶尔见到才有聊天，不找点别的途径怎么加深了解？”

“可以啊，乔小姐。”尚千千冲屏幕竖起大拇指：“革命尚未完成，同志仍需努力。”

“好好好，本小姐现在要打入内部了，改日再同你汇报战况。”她挥挥手，“拜拜啦，别太想我哦！”

挂断视频后，尚千千看着主屏幕上的游戏图标，手指在上方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开了。

一进游戏她就立马将自己的状态设置为隐身，然后翻找着自己的游戏好友列表，不出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最熟悉不过的ID。

ID下方有两行小字：已开局2分钟，3/3。

意思是在三排。

尚千千默默退出游戏。

人家都不缺你一个队友，还较真个什么劲呢？

她转手切到网易云音乐app，播放着每日推荐里的歌。

第一首是薛之谦的《方圆几里》。

“……与其在你不要的世界里，不如痛快把你忘记…”

尚千千不记得是否听过这首歌，只觉耳熟得很。或许是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被歌词触及到了，她将这首歌收藏到个人歌单，再分享到动态里。

会不会太矫情了？

大半夜发伤感情歌，似乎有点幼稚吧。

她自嘲地想。

但是，反正也没谁知道。

放假的那天，因为要带的行李比较多，所以尚千千的妈妈来接她回家。

尚晓桦一手拎起箱子，一手提着被子，尚千千的怀里也抱着一袋子东西，从宿舍到校门口的这一段路她们略显狼狈。找到停车的地方后，尚千千抽出一只手打开车后备箱，两人往里塞满了大包小包，这才松一口气。

合上后备箱，尚晓桦一边走向驾驶位，一边碎碎念吐槽道：“学校真是太不人性化了，正门离你们女生宿舍这么远，要是没家长帮忙，那你们不得搬一天啊！累死个人了都！”

尚千千坐进车里，点头支持道：“就是就是！”

“待会儿想吃什么？我早上都没吃饭，饿死了快！”

“随便啦，吃什么都行。”

尚晓桦打着方向盘，笑说：“那你搜一下有没有叫‘随便’的菜。”

她们母女俩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选择困难症，尤其在吃的方面。尚千千在家里的时候，两人每日必有“早餐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饭吃什么”之类的对话。

尚千千无奈打开美团，“我在手机上找找有什么吃的先吧。”

“鉴于一个星期前才吃了烤肉，这次我可不吃烤肉了啊。”

尚千千还在努力筛选着美食分类：“好。”

“对了，过两天去商场，买年货顺便把新衣服给你买了，很快要回老家了，有什么要带的记得提前说。”

“怎么又回老家啊？”尚千千一脸痛苦：“我能不能不回？四川太冷了我会冷死在那的！”

“你以为我就想回吗？”尚晓桦叹了口气，“你外公早就在问你什么时候放假呀，他就期盼着你早点放假了我们才好早点回去。老家毕竟是我们生长的地方，总不能忘本嘛！你是小孩子对老家没什么感情，但是外公外婆他们总挂念着回老家。”

“我也觉得老家太冷了，我也不想回去，可总不能让你外公他们自己回去吧，又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广东，大过年的多凄惨呐！”

尚千千摇摇头，试图劝服她：“我不是小孩子，我一个人留这没问题的。”

“哎哟，你就当陪我回去啦，待不了几天的，初七就走行不。”

“好吧好吧……”尚千千最终妥协道，“我回就是了。”

“对嘛！找到吃什么了吗？”

“火锅吧，华发商都的。”

“没问题，老妈请你吃！”

“谢谢老妈。”

窗外风景不断倒退，时光裹挟着人们前进，永不停歇。

尚千千忽然意识到，2019年就快结束了。

曾经以为还很遥远的2020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