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里 第4章 流言

1.

上午的赛事结束，到了中午饭点的时间，大家都纷纷涌向食堂。

尚千千撑着太阳伞，慢慢悠悠走在校道上。

突然，陈一洛出现她左边，与她并肩而行。他单肩背着书包，右手搭在肩带上，再随意不过地问：“你去哪个饭堂？”

尚千千不惊不讶答：“二饭。”

陈一洛：“巧了，我也去。”他兀自拿过她的伞，将两人容纳其中，大大咧咧道：“我来撑，给我也挡挡。”

“……”

尚千千索性随他去，正好她撑得累。

陈一洛：“你为什么走路这么慢？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你。”

尚千千：“因为我不喜欢人挤人。”

陈一洛继续喋喋不休：“就你这乌龟性子，等到饭堂菜都凉透了，而且说不定还没几个菜剩的了。”

“……”尚千千对着他微微一笑，礼貌地说：“陈总赶时间的话要不先行一步？”

陈一洛十分配合地演道：“尚秘书，我是在传授你生存之道，不要不识好歹。”

“谢谢，虽然我不需要。”尚千千漫不经心地回答。

“哎，下午必须去看我比赛啊，”陈一洛用肩膀碰碰她，毫不吝啬对自己的赞美：“见证未来跳高之星的诞生。”

“自大狂。”尚千千锐评道。

转念想到，乔景煜似乎也让她去看他决赛来着。

于是她加上了一句：“我去。”

陈一洛：“你怎么说脏话呢？”

“……”尚千千：“我是说我会去的。”

“哦，”陈一洛警告她说：“不准鸽我。”

尚千千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一定去。”

她在心里补充道：顺便而已，只是顺便看一眼。

到了下午比赛时，整个跳高的场地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等尚千千去到就几乎是只能在最外围观看了。

她一边用手遮太阳，一边尽力地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张望，总算从一个个黑乎乎的后脑勺的间隙里捕捉到了陈一洛的侧影。

他排在第二位出场，正张着胳膊做伸展运动热身。

“就是他就是他！高二四班的陈一洛，真的好帅啊！”

“天呐，成绩好长得好运动好，新型‘三好学生’吗？”

尚千千听见前面两个女生激动的讨论，她很想认真地加一句：陈一洛明明是“四好学生”——

打游戏也好。

“但是我更喜欢后面那个戴眼镜的帅哥诶，白白净净的，一股‘斯文败类’‘禁欲风’。”

“高一那个乔景煜吗？听说他也是一个大学霸来着。唉，为什么有人就能做到颜值与才华并存呢？”

“你说我要是问他要微信，他会不会给啊？好想加到帅哥微信啊啊啊啊啊！”

尚千千又往陈一洛后面张望着，隔了两个人排的便是另一话题热点乔景煜。

她看着那个与小时候天差地别的大男生，露出一个小小欣慰的姨母笑，有种看自家好大儿的感觉。

尚千千在想，要是把那些夸乔景煜的话告诉乔景和，她肯定会疯狂嘲讽加不服气地说：“哟哟哟，还‘禁欲风’呢，他什么样我能不知道？不就是个闷骚瓶子吗，居然能比姐受欢迎，哼！”

裁判员的口哨声响起，人群愈发骚动。

“开始了开始了！”

“终于开始了，希望我们高二年级能拿冠军！”

“陈一洛加油啊！”

“加油乔景煜！高一年级必夺冠！”

“高三老学长们也不差，给我冲冲冲！”

尚千千重新将目光锁定在陈一洛身上，但不知为何，她隐隐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第一位选手结束，即将轮到陈一洛。

他环顾四周左右，似乎在寻找什么。

尚千千也疑惑地跟着他左看右看。

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陈一洛已经疾速助跑过去，挺身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

人群里一片掌声沸腾，欢呼喝彩。

尚千千已经被人彻底挤到最边缘，前方完全被挡完了。

“得，这下连乔景煜都没法看了。”她抚额自语道。“算了，下次见到再跟他道歉。”

于是尚千千转身打算回班。

刚走几步，右肩就被人拍了一下：“你去哪？”

陈一洛的声音在搞怪的时候是尖尖细细的，正常的时候则是清朗的、慵懒的。

她永远可以听出他的声音。

她微怔道：“我回班啊。”

陈一洛的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微喘着气：“看我比赛了吗？”

“看了。”再附上一句：“很棒，很厉害。”

“…有点假。”

她张嘴还想说什么，陈一洛就问道：“回去还听歌吗？”

尚千千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视线在陈一洛的后方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笑：“不了，听歌看不进书。”

说完，她低头快步走开。

“尚千千你……”

陈一洛纳闷的声音被人打断。

“你是刚刚跳高的陈一洛同学吧？可以跟你合个影吗？”甜美的女声问道。

“啊，可以，可以。”

“还有我还有我，陈同学你好厉害呀，请问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没那么夸张，我交朋友随缘哈，随缘……”

尚千千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快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是能听得那么清楚。

她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继续一头扎进书里。

偌大的运动场中，有些人的青春充满活力与热情，有些人的青春时常拥挤和喧闹，而有些人的青春只是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如同套上了一个能够与世隔绝的透明罩。

那一年，那一时，尚千千固执地认为她的透明罩无坚不摧，却不曾想仍然会有被打破的一天。

她更无从可知，某个人的身影是何时闯入了自己的小小世界，并久久徘徊不去。

2.

校运会结束的第三天。

下晚修后尚千千同往常一样回到宿舍，她的床铺就在靠近门口的下铺。进门放下书包，换上拖鞋，走到阳台，浴室有人在洗澡，于是她便先洗脸刷牙。等完成这一系列日常活动，她坐回自己的床铺，才发现舍友们一直都盯着她，二十来平方的空间静得只剩浴室的水流声响。

“你们，盯着我做什么？”尚千千略有不自在地说。

她的对铺，钟小琴一手抱胸，一手摩挲下巴，用一种“福尔摩斯大侦探”的表情说：“尚千千，此刻我将以203宿舍舍长的名义对你进行审判。”

“？”

“你是否对高二四班的陈一洛同学有男女之情、倾慕之思？”

尚千千哭笑不得：“搞什么啊，这个问题我回答了千八百遍了。”

上铺叶安楠站到她的面前，用手握拳作话筒，猛地一下近乎怼到她的脸上：“尚千千同学，请认真作答，否则我们将会实行严厉的惩治措施。”

尚千千彻底无奈：“我不喜欢他。我们只是关系好一点的初中同学。”

叶安楠和钟小琴对视一眼，俩人将她夹在中间，一左一右坐下。

钟小琴拉过尚千千的手，惊讶道：“可是诗诗说看见你校运会那会跟陈一洛表白，还被拒绝了。”

叶安楠纠出错误：“什么诗诗说，明明是诗诗听别人说。”

尚千千皱眉：“谁表白…”

正好浴室门开了，姜诗诗出来把盆放到洗手池上，一边用毛巾揉搓着湿发，一边朝她们走。

“千千回来啦，你们聊什么呢？”

钟小琴：“就你今天跟我们说的那事儿，你那假消息哪来的啊这么不靠谱。”

叶安楠点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太假了，陈一洛怎么可能拒绝千千，我觉得应该是他跟千千表白还差不多。”

“……”尚千千：“有人说过你是天才吗？”

叶安楠摆摆手，羞涩道：“我知道我很聪明。”

姜诗诗急忙为自己证明：“真的呀，我今天在打饭的时候，隔壁桌一个女生就在说什么想追陈一洛，另一个女生说他很难追什么的，然后就提到千千的名字，说她听说有个女生叫尚千千，校运会的时候跟陈一洛表白被他拒绝了。我当时第一反应也不太相信，还特意去问那个女生是哪个尚千千，她就说是高二四班的尚千千。”

钟小琴纳闷了：“怎么都是听说，她们一个个到底从哪听说的？”

叶安楠：“而且校运会时候的事，现在才传到我们这里，说明可能已经被讨论过一轮了。”

钟小琴问尚千千：“你俩校运会到底干啥了引起公众误会？”

尚千千的脑袋乱糟糟一团，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

姜诗诗拉长声音“哦”道：“我想起来了，我看到他俩一起听歌！同一副耳机，一人一边的那种！”

钟小琴、叶安楠齐刷刷地扭头看她：“什么？！”

回想那时的场景，尚千千忽然莫名心虚起来，她起身拿上睡衣往浴室跑去。“你们慢慢分析，我先洗澡。”

在砰地一声关上浴室门之前，她听见钟小琴“撕心裂肺”的咆哮：“尚千千你对203不忠诚！你对党不忠诚！”

她还听见叶安楠一本正经地继续推理。

“我觉得就算他们一起听歌也不能说明是千千给陈一洛表白啊，顶多说他俩在搞对象。”

尚千千不知道是被哪句话刺了一下，她的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渐渐急促，她用右手按在心脏的位置。

奇怪，竟然跳得很快。

3.

翌日，尚千千一进班级，便感受到一道道和昨晚钟小琴她们相似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眼皮一跳，假装没事人硬着头皮走到座位上。

刚坐下，另一位当事人就懒洋洋道：“早啊，尚千千。”

尚千千抿唇答：“早。”

唐瑞转过头来，带着明显的好奇小声问：“有传言说你们谁跟谁表白了，听说了吗？”

陈一洛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笔。

“今早刚听说。所以又怎样？”

尚千千沉默着从桌洞里掏出一本课外书。语文老师规定早读可以读其他文学读物，前提是要对写作有帮助。

唐瑞瞪圆了眼睛，“怎样？要不是我跟你俩离得近，清楚情况，我真的会相信传言的。毕竟班上本来就有在讨论你俩……”

陈一洛摆摆手：“哥的风流传闻太多了，哪管他们说什么。”他又对尚千千说：“你也别管他们说什么，闲言碎语的没营养。”

“叮叮叮——”早读的钟声响起，教室里逐渐书声琅琅。

尚千千扯出一个笑，看着他道：“你离我远一点我最安全。”

说完，她便翻开书本，一字一句读得缓慢。

余光里，陈一洛似乎愣了几秒，随后他冷哼一声，悻悻道：“我是在安慰你，不识好人心。”

尚千千充耳不闻。

她承认，她说的话带有几分怨气在里面。她也确实好几回都无比希望陈一洛能远离自己。

然而，她的无名火却被陈一洛方才一瞬黯淡的眼神近乎浇灭，只剩下几颗零碎的燃不旺的火星子，反倒在她的心口上烫下一个一个、痒而刺痛的烙印。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一如往常、随心所欲。

“一片时间隔着了这两个人的友谊，使他们不能不停顿到某一层薄幕前面。”

男生听见女生柔和的、带点鼻音的声音细语念道。

陈一洛悄悄扭过一点头。女孩的刘海长得盖过眉毛，因为会扎到眼睛，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两片薄薄的唇瓣血色极淡，念完一句，停顿片刻后继续开口一张一合。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是她在哽咽。

“两人皆互相望着另外一个心上的脉络，却常常黯然无声地待着，无从把那个人的臂膊张开，让另一个无力地任性地卧到那一个臂膊里去。”①

风吹过两人，凉得忧伤。

“你真的要换位吗？陈一洛怎么说也是你同桌，到时候回学校发现你这一声不吭地偷偷找老师调了位置，岂不是会很尴尬？”

周六的午后，“Secret”咖啡馆里大多是摆了一桌试卷练习册的学生党，他们或是压力山大认真学习的高中生，或是悠闲与朋友边聊边写作业的初中生。当然，也有像尚千千乔景和她们这样摊开作业但因为一直聊八卦一字未动的人。无论哪种，人一多，原本安静的咖啡馆便会变得热闹非凡，轻快的背景音乐混合了谈笑声、翻书声以及一些白领疯狂敲键盘的“哒哒”声。

尚千千隔着桌前的透明玻璃，看着外面的行人来来去去，暖色调的灯光打在脸上，柔和了她的面部线条。

“不换位置的话尴尬的就是我了。”她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冰卡布奇诺。

“何必呢。”乔景和叹道，“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必在乎那些流言蜚语，自己开心就好啦。”

尚千千摇摇头，“不全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有点想离他远一点。”尚千千托腮，低头用吸管搅动着冰块，碰撞到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离得近了，好像总是会被他影响到。”

作为从小厮混在一起的闺蜜，乔景和大概能猜到尚千千烦恼的真正源头，不过她选择让尚千千自己领悟。她是负责传递快乐的。

“好了，咱不要被他影响，不说他了，我给你说个正事儿。”乔景和搭上尚千千的肩，一脸高深莫测。

“什么事？”

乔景和做贼似的环顾左右一圈，唯恐被谁听见了：“我在我们学校遇到了一个很帅的帅哥。”

尚千千了然道：“所以你对他见色起意了，是吗？”

乔景和一掌拍在她腿上，忽然扭捏娇羞道：“什么见色起意啦，多肤浅，人家明明是一见钟情！”

尚千千“嘶”了一声，“好好好，一见钟情，哇，太浪漫了吧。”

乔景和微笑：“你敢不敢再假一点？”

“咳咳，言归正传，他叫什么、多大、哪人、有没有什么不良癖好，”尚千千俨然一个老妈子在盘问，“自己介绍一下吧，乔小姐。”

“他叫季云川，四季的季，白云的云，山川的川。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如果有镜子，尚千千真想放到乔景和面前让她看看她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花痴样。

“好……”尚千千迟疑道：“耳熟的名字。”

“难道你在哪里听过？”乔景和问。

“想不起来。你继续。”

“喔，他……其他不知道了。”

“……”

“你什么表情？”

“……”

“姐又不是侦探，你当查户口呢？”

尚千千无语：“所以是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的意思吗？”

“算是吧。”乔景和回忆道：“校运会的时候，我报了跳绳嘛，结果跳得太猛脚抽筋了，我被送去医务室休息，他正好也在那里休息，就遇见啦。”

年少的心动来得猝不及防，有时或许只在刹那之间。一瘸一拐的少女一进门就看见倚在窗边的高瘦少年，侧脸轮廓硬朗，小麦色皮肤，身上洒满了阳光，勾勒出明显的肌肉线条，他的左手腕处缠了一圈圈的白绷带，蓝白的校服与天空相映衬。他扭头，右耳的红曜石耳钉透着光鲜红欲滴，熠熠生辉。

少女至此移不开眼。

“但是我们没说过话，他临走时落了学校图书馆的借书卡，我在上面看到了他的名字和班级。”乔景和郁闷道：“我一直不敢当面还给他，我都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讲话。”

尚千千凑近她，“乔景和，你胆儿变小了。”

“咱俩谁也别说谁。”她用食指推开尚千千的脑袋，“不行，我得琢磨出个办法，姐必须拿下他！”

尚千千点头附和：“嗯，必拿下！”

①依旧是沈从文先生的《我们相爱一生，一生还是太短》，真的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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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