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开学,专业课基本都上完了,大家都在忙着找实习的工作,林时雨打不起一点精神,谁来问都是一句,失恋,不想活了还找什么工作。
只是夸张说法,林时雨也就只会不吃不喝不洗澡,抱着手机刷陈述的朋友圈,不停地翻她们的聊天记录。
陈述后来给林时雨发过几条无关痛痒的消息,林时雨不知道怎么回,也不敢回,就这么搁置了。
终于有一天,她这日夜颠倒的作息和烂泥扶不上墙的生活态度惹了众怒,室友们联合起来把她一顿痛骂,骂完之后甩给林时雨两沓资料,一沓是可以投简历的公司,一沓是可以追的备选对象。
林时雨苦笑不得。
失眠三天之后,林时雨痛下决心,拉黑陈述的微信,决心好好找实习工作。
转眼到了九月底,台风一个接着一个,雨落个不停。
那天晚上,林时雨在图书馆改简历,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电话,接起来却不说话。
林时雨以为打错了,挂掉之后,又打进来。
这回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神经,林时雨觉得自己的耳朵快烧着了。
“陈述?”她小心翼翼地猜。
“呵。”
果然是她,只一个音节林时雨就能认出来,懒懒的调子,还有点鼻音。
“你喝酒了?”林时雨问她。
“嗯,喝了一点。”陈述回答,听起来还算清醒。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不能打吗?”
林时雨沉默。
“不能发信息,也不能打电话吗?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听起来有点伤心,有点任性,抱怨的口吻听起来不像那个对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永远都从容不迫的陈述。
对于这样的质问,林时雨哑口无言。
“你还把我拉黑了,嗝——”陈述话一多,醉意也越显现出来。
“陈述,我没办法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哦,好吧……呕……”
电话那头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杯子摔了,椅子倒了。
林时雨皱起眉头,问她在哪里,是不是一个人,等了好久,后来有个女生给她报了个地址,让她过去接人。
林时雨赶到酒吧的时候,陈述乖乖坐在沙发上,甚至对她笑了笑。
看起来清醒,实则连家里的地址都问不出来。
林时雨只好带她去附近酒店,把她扶到床上,喂她喝水,帮她洗漱……做完这些,林时雨觉得自己特别伟大,要是上网发个帖子“告白被甩我圣母心爆发当上仆人”,绝对会被骂舔狗骂上三百楼。
担心陈述会出事,林时雨开的是一间双床房,犹豫许久,还是决定留下来、。
陈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呼吸绵长平稳。
林时雨侧躺在另一张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她放松的唇角,鼻翼因呼吸而轻颤,看她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痣,看她眼尾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细纹……
对林时雨来说,陈述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性感的要命,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从未体验过这样矛盾的磅礴的心情,想占有她,想毁灭她,也想守护她,想牵她的手。
陈述的手搭在床沿,手指自然弯曲,床头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片虚影。
林时雨去够她手掌的影子,小指试探地靠近,食指和中指交替爬上手背,小心翼翼地爬,害怕惊扰沉睡的黑影。
手心被握住的那一刻,林时雨的心脏也跟着被攥紧。
“很好玩吗?”
陈述说话的嗓音有点嘶哑,但是眼眸清澈,一点也不像喝醉的样子。
她醒了,醒来就看到林时雨在和她的手掌玩影子游戏,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脑子行动,牵住她的手。
林时雨像是被火烫到,立马甩开,站起来背对陈述。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大学生的规则就这么非黑即白么?”陈述揉着太阳穴,声音疲惫,“这么晚你也回不去宿舍,就这么睡吧,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走,那也是我。”
陈述说着就要起身,林时雨赶紧回床,忙不迭说,“知道了,我留下,你也留下。”
一夜无话,各自躺在床上失眠。
第二天一早,林时雨盯着一双黑眼圈起来洗漱,整个人迷迷瞪瞪,没留神水龙头的热水系统,一扭到底,被过热的水流烫出尖叫。
陈述闻声而来,赶紧给她冲凉水,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要来烫伤膏。
手背红了一片,最初的尖锐痛感消失之后,更折磨人的灼烧感开始浮现,像吵闹的背景噪音,抓不住也躲不开。
陈述用医用棉签给她上药,冰凉的药膏涂在烧红的皮肤上,疼痛有所缓解,却有一种刺痒的感觉取而代之,从手背延伸到心脏。
本来只是小事,看着陈述忙前忙后地照顾她,林时雨反而感觉满腹委屈,泪水几乎要在眼眶中打转。
“社会人的规则是怎么样的?”
陈述手下的动作顿了一顿,想起昨晚对她“非黑即白”的评论,意识到她这是要翻旧账了。
“社会人不会拉黑别人微信。”陈述说,捧起林时雨的手背轻轻吹气。
林时雨喉咙一哽,不过大脑就开始说胡话,“你拒绝我干嘛还来勾引我?”
陈述被扣上这顶大帽子,哭笑不得,“我怎么勾引你了?”
“你喝醉酒给我打电话,不是勾引是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再做朋友……”
“做不回朋友了。”
林时雨撑着手腕,仰头起身,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在陈述脸上落下一个亲吻。
看不出陈述有什么情感起伏,她好像那天被表白一样,从容得体,好像没有事能够影响她的情绪。
林时雨感到绝望,她起身要离开,却突然被抓住手腕,对方用力一拉,她摔坐回沙发上,对上陈述深邃的眼睛。
“你长这样的脸摆出这么可怜的表情才叫勾引好吧。”陈述幽幽说道。
林时雨感觉心脏狂跳。
“那你有被勾到吗?”
陈述低头沉默,她拉着林时雨的手,看看她手背的伤口,捏捏她的手指,然后穿过她的指缝,两只手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林时雨懂了,社会人不坦诚,社会人惯会勾引。
回到宿舍,林时雨感觉脚底都是飘的。
谈恋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整个人好像一只气球,好像一片云彩,好像地心引力失去作用,魂儿一直在飘,抓都抓不住。
室友每日见她捧着手机傻笑,无力吐槽:“恋爱脑没救了。”
林时雨把陈述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两人又恢复了以前的聊天频率,依然是林时雨絮絮叨叨地碎碎念,今天食堂吃什么菜,简历投了哪家公司,学校有只流浪猫比创意园的橘猫还要野……
也有不一样,林时雨学会在日常的分享里夹带私货,爱心符号是最经常发的,还有见缝插针的表白,我好喜欢你啊,我想你了。
陈述一般比较矜持,她用可爱的猫猫狗狗表情包,摸摸头,抱抱你,有一张是咬你一口,一只小狗咬住另一只小狗的脸,像咬了一口馒头。
林时雨每次看到她发这张表情包都有点受不了,脸几乎是腾地一下全红了,心脏突突跳。
总是会从这个表情包想到她在陈述身上留下的痕迹,胸口,腰间,唇边……陈述肤色白皙,不管怎么小心,都会留印子,何况林时雨上头的时候,根本顾不到那么多,她需要咬住点什么,来缓解喉咙里的渴还有牙齿尖的痒。
说不清楚是谁先亲吻了谁,谁先触碰了谁的皮肤,事情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发生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林时雨时常在回味着上一次的同时期待着下一次。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黏人。
陈述工作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随时回应她。有一次周末,陈述临时出差不得已爽约,林时雨嘴上说着没什么,默默流泪到天明,第二天和陈述打视频电话,故意给她看肿得像蜜蜂叮过的眼睛,把陈述吓得够呛,下了飞机马上就来学校找她,林时雨看着陈述风尘仆仆的疲惫身影,当场抱着她痛哭,痛下决心要当一个安安分分的恋人。
这个决心很快就被动摇了。
她们去学校食堂吃饭,刚端着餐盘选好位置,林时雨的室友周染过来打了声招呼,没等林时雨说不,她已经坐下开吃了。
周染是个没有眼力见,开口就问:“她们说你出去约会了,怎么跑来食堂吃饭?”
林时雨没好气回说食堂的饭好吃,爱吃,不约会也要来吃。
周染损她说,其实你根本没谈吧,你就是在立人设。
林时雨说你就是嫉妒我谈上了。
两人夹枪带棒斗了几回嘴,把陈述逗得直乐,周染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忙问道:“这位是……”
陈述和林时雨对视了一眼,笑着点头:“我是小雨的姐姐,你好。”
姐姐?
比朋友亲近,比恋人遥远。
林时雨不满意这个答案,饭后散步时还在闷闷不乐。
“我总不能说我是你女朋友吧?”陈述说。
“为什么不能?”林时雨问道。
“那是你室友,以后学习生活都要处在一起,你想她以后怎么看待你?”陈述向来体贴。
“她们都知道我喜欢女生。”林时雨说,她毫不留情地戳破陈述的心思,“其实你更担心别人怎么看待你,对不对?”
这是她们第一次吵架。
吵架也像make love,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第三次。
林时雨吵架的时候当面吵完还不算,回来就爱发小作文,凌晨两三点,九宫格按到起火,啪啪啪又是八百字,讨伐陈述的种种不是。
陈述一开始还会好好解释,把人哄好了,结果自己没得睡,第二天还得接着上班。次数一多,她干脆放置处理,冷落她个一两天,再若无其事地发个微信,问她今天吃什么上什么课,冷冷清清把事儿翻篇。
林时雨最受不了她这样,还要吵,可是一旦情绪失控就会被忽视,除了一句“你先冷静”,她从陈述那里根本讨不着半点好话。
闹了几次也就学乖,看到陈述发出求和信号就赶紧咬勾,就担心下一秒鱼饵被取消。
慢慢儿,林时雨会自己翻篇了。
相处久了,林时雨发现陈述这个人脸皮薄,她从来不会主动,也不表露爱意,每次林时雨贴着耳朵对她说喜欢,她总是表情冷静,身体反应却一塌糊涂。她越这样,林时雨就越爱逗她,爱看她因为自己的喜欢难以自制。
林时雨有时候也会因为看不懂陈述的情绪而苦恼不已。
那天是陈述生日,林时雨提前定好了餐厅,用实习拿到的第一份工资买了一对情侣戒指,素圈儿,低调不招摇。
陈述很客气地说了谢谢,她说很好看,但是林时雨从来没见过她戴过。
每次送她花她也是这样,问她喜不喜欢她就说嗯,然后说,这个天气花会很快凋谢。
陈述没什么浪漫细胞,她也给林时雨送礼物,毕业送笔记本电脑,搬家送洗衣机,生日送化妆品……她的礼物总是经济务实,像她本人一样,沉稳踏实。
陈述属于恋爱事业两手抓的天赋型选手,谈恋爱一年多,她跳槽到大企业当上产品经理,越来越忙得不可开交。
而林时雨刚从大学生晋升到社会人,对于三天两头的办公室斗争感到十分惊异,缺心眼的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嚼舌根的对象。
起因是林时雨冲咖啡的时候把手里落在茶水间,同期聊得来的同事正好看见,帮她拿回来,顺口问了一句,“你手机上的壁纸是哪个女团成员?好漂亮。”
“我不追星。”林时雨坦然道:“那是我女朋友。”
“哦~”同事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
后来事情的发展渐渐超出林时雨的预期,先是七零八落的闲言碎语,不怀好意的猥琐眼神,林时雨只当没听见没看见。
可是她没想到,会有别的部门的人专门过来看她,指着她的脸说:“你就是那个女同?哇我第一次。”
或是在公司食堂吃饭时,昨天还能好好聊天的男同事突然暴言:“你是不是没试过男的?要不要和我试试?”
林时雨当场把饭盘子扣到他头上。
她不是第一次出柜,但第一次被这么无礼对待。
大学室友听到她喜欢女生,周染操心说:“同性恋可不好找对象了,我有个朋友也是女同,要不介绍你俩认识?”
室长开玩笑:“你就是冰美式喝多了,来点中药就好。”
另一位室友有些内向,哦了一声说,哪咋了?
哪咋了,被欺负惨了。
林时雨下午请假,在街头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打开微信,编辑了老长一段话,抬头看到陈述的状态栏显示:疲惫。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全部删掉。
点开一潭死水的室友群,发送:你们把我养得太好了。
陈述最近一直在加班,林时雨不想用那些烂事情去打扰她,但她确实很想念她,想抱抱她,想要她摸摸自己的头。
林时雨决定去等她下班。
事后回想起来,这个决定实在有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