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午休时,陈述和她的几个同事在咖啡店里闲聊。
林时雨一边干活一边听,在说谁结婚了,谁生小孩了,谁买车了,谁又买房了。
特别务实的成年人话题,特别传统的成功学经历。
林时雨这么想着,不小心对上陈述的眼神,默契地互相一笑。
雨夜竟有这么大的魔力,十分钟时间就可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他们聊着天,话题落到陈述身上。
“陈姐,你也到年纪了,什么时候解决人生大事?”
“再说吧。”
“别整天埋头工作了,多出去认识新朋友。”
“喜欢什么样式的?我给你介绍。”
林时雨侧过身,竖起耳朵偷听,兴许是她的动作过于明显,陈述直勾勾盯着她看,吓得她赶紧低头,猛擦桌子。
陈述轻笑,说道:“我喜欢长头发的。”
咖啡店里出现了微妙的沉默,但很快就被搅散了。
“瞧你们吓得。”陈述表现得像一位演出经验丰富的脱口秀演员,她掌握着绝佳的表演节奏:“我说的是艺术家,可不是什么流浪汉。”
小聚会散场,陈述过来买单。
林时雨给她用上折扣,给发票的时候小声说:“我刚刚给你那个大嘴巴同事加了巨多的糖,齁死他。”
陈述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很快眯起那双深邃的眼睛,笑笑说:“不怕被投诉啊?一会老板炒你鱿鱼。”
“炒呀,炒了我回去继承家业,我家养了三头猪嗷嗷待哺。”
陈述大笑。
“真的,它们都很可爱。”林时雨说,“不然你加我微信,我发照片给你看。”
陈述的朋友圈半年可见,内容特别丰富,她经常去健身房,看电影会拍票根,和朋友吃漂亮饭也会发合照,附近的流浪猫也在她的镜头里……
翻着翻着,林时雨看到一张咖啡店的照片,时间是她刚来上班的时候,那条朋友圈的文案是:新来了一个大学生,做的咖啡也太难喝了。
林时雨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上班,实在气不过,在陈述的三明治上画了一坨巧克力便便,然后在她错愕的表情下理直气壮道:“我就是做咖啡难喝,三明治也做不好。”
“你看我朋友圈了?”陈述忍俊不禁。
“不能看吗?”
不但看了,而且会背。
“可以呀,可以呀。”陈述很少有感到局促的时候,吃着高热量巧克力三明治,还得硬着头皮夸,“三明治很好吃啊。”
“冰美式呢?”
“……”
这个陈述有点夸不出口。
“真的这么难喝?”林时雨有些纳闷,“那你怎么还天天来?”
“店里环境好啊,店员又有趣又漂亮,和她聊天很开心……”陈述放下三明治,眨眨眼睛,“选一个你喜欢听的。”
林时雨愣了片刻,闹出一个大红脸。
后来林时雨便经常在微信上找陈述聊天,天马行空没有重点,聊路上看到好看的叶子,下班时的落日晚霞,或是街对面新开的麻辣烫实在难吃,周三去理发店洗头竟然用的冷水……
陈述大多时候在忙,经常间隔一两个小时才回复,有时候是哈哈哈哈哈,有时候是一个问号,偶尔有空,就接下话头聊下去,或者抱怨一下同事,或者抱怨一下天气。
林时雨最珍惜这份偶尔的倾诉,于是更卯足了劲给她抛话题。
陈述会预定第二天的早餐,林时雨提前做好,等她来了就在咖啡店慢慢吃。
林时雨开始习惯在她的餐点上乱涂乱画,有时候是笑脸,有时候是晴天,有时候是一朵花,只是在陈述强烈的抗议之后,把巧克力酱换成抹茶酱。
日子一天天过去,糊里糊涂地,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
林时雨打小就有主意惯了,家里小孩多,父母也不爱管,小时候管吃管住,读书给学费给生活费,就当是尽责了。
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兼职,林时雨都是自己选择,只是,在爱什么人这件事这件事情上,她没办法自己做决定。
陈述的出现是林时雨经历的第二次青春风暴,来得莫名其妙,心动莫名其妙,难过也莫名其妙,这个暑假好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幻梦,叫人不想清醒。
陈述约她去看电影。
她说:我们还没有一起去看电影。
她说:舍不得说再见啊大学生。
她把看电影当作一场告别仪式。
但是林时雨不这么想,她也不愿意说再见。
约会三天前她开始挑衣服,挑香水,挑合适的妆容,合适的发型,等到约会那天,她还没挑好合适的开场白。
陈述比她自在多了,见完客户直接过来,风尘仆仆。她身上是一套常穿的浅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挽在脑后,见到林时雨时,嘴巴张开成小小的o型。
“这场电影是路演?怎么来了个大明星?”陈述开玩笑说。
“好看吧?”林时雨提起裙摆在她面前转圈,刚烫染过的长发扬起绝妙的弧度,她把双手并在下巴上,假装自己是一朵花。
“像个洋娃娃。”
陈述笑着帮她整理鬓边的碎发,指尖触碰耳廓时,一股酥麻的电流从耳边传遍整个肩膀,接着是一阵耳鸣,林时雨失去了所有耍宝的力气,只觉得眼前蒙着一片热雾。
陈述在雾气中微笑,游刃有余道:“进去吧,电影快开始了。”
林时雨不知道电影演了什么,结局是好的坏的,直到电影结束,她除了在爆米花桶里和陈述手指相碰的触感之外,其他的什么,她一律忘记,或者说,她的脑子里装不下第二件事了。
好想牵她的手。
她们去附近的便利店吃宵夜,坐在长桌边,对面是玻璃墙,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林时雨一直在说话,本来她也爱说话,心情紧张起来,话更多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说她爸爸妈妈离婚的事,说她两个姐姐三个哥哥,说她床头有三只小猪佩奇的玩偶,最后说她喜欢一个人但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表白。
陈述安静地听她说,适时地点头,微笑,提出小小的建议,或者提出问题,她表现得像一个成熟可靠的大人。
“为什么不表白啊?”陈述问。
“我能猜到她的回应。”林时雨捏着拳头,指甲掐到掌心,她说,“可是我忍不住了,每次像到她,心脏都随时会爆炸一样。”
陈述忍住笑,默默在心里吐槽,小年轻就是感情充沛,心里揣着一个人好像揣着一颗炸弹,好像世界末日。
“如果明明知道结局,你会怎么办?”林时雨问她,“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是知道对方并不喜欢你,你会表白吗?”
“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强烈地喜欢过谁。”
“哦。”林时雨有些失落,又有些生气,搅得她不得安生的始作俑者如此风轻云淡,实在太不公平了,她忍不住说了句刻薄话:“原来你是冷血动物。”
陈述察觉到她情绪不好,也不愿意计较。
“漫画里说,就算你不喜欢一个人,被告白了还是会一整天都想着对方。”陈述说。
“什么?”林时雨没听明白。
“去表白吧。”陈述说,“别管对方喜不喜欢你,别管什么好结局坏结局,喜欢就说,只要对方不讨厌你,他也会一整天想着你,这事稳赚不亏。”
“别不开心。”陈述一边说,一边亲昵地捏捏她的肩膀,她没注意到她越来越红的耳尖。
“再说,你的猜测完全没有根据,你说你长这张脸,谁会不喜欢你?”
“你也喜欢吗?”林时雨突然发难。
“嗯?”
“你觉得我很好看?”
“难道你出门前没有照镜子?”
“我也觉得你好看。”林时雨盯着手里的关东煮,不敢看她的脸,对着玻璃墙一顿疯狂输出,
“第一次见面你就是穿这身西装,当时我就想,哇,好帅的姐姐,怎么会有人这么飒这么美。后来你经常来买咖啡,熟悉起来我又觉得你特别可爱,讲话的语调懒懒的,看起来冷冷的但其实好温柔,附近的那只大胖橘猫谁都不亲就只肯给你摸,因为你对它最有耐心。”
林时雨换了一口气,又马上接着说下去,害怕说得慢了就没有勇气。
“然后是那次下雨天,你在听艾怡良的歌,我就想,或许你和我是同一种人。还有,在咖啡厅你说,你喜欢头发长的,我知道你就是爱开玩笑,但我总是忍不住把这些当成暗示,然后陷入自己的妄想。”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我每天都能见到你,但还是每天都在想你,想你今天会穿哪套西装,会用什么色号的口红,想你和我见面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想你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林时雨把自己的心路历程一顿剖析,血淋淋的真心不掺有一点虚情假意,手指颤抖不停,心脏在耳边锣鼓喧天,可她反而感觉自己平静下来了。
陈述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她安静地听着,手托着下巴支在桌面上,深邃的眼睛盯着林时雨垂头的侧脸,过了好一会儿,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老实交代,摄像机藏在哪里了?”
林时雨抬头看了她一眼,抽抽鼻子,十分勉强地挤出笑脸,她说:“非常聪明的拒绝。”
她开始吃东西,直到她们分开,林时雨再没有说过话,陈述也没有。
那颗眨眼睛时掉在碗里的泪,谁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