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不会说话,可是小郎难过了,她,很久没有说话了。别的她不知道,小郎曾试图给她讲她认为该教她的,这个大周是怎么回事儿,有什么规则,哪些她认同,哪些是胡说八道,要怎么绕开,要怎么利用,还有---反抗。教给她作为土匪的妹妹,可以做什么,谨慎做什么,能拒绝做什么。可是她只喜欢绣花做饭,做丫鬟做的事情,七当家总是说她不能是丫头,任何人的丫头,可是---长相不好,别的---也没有别的,在山上山下,思归觉得自己最好的位置就是她的丫头。
周先生感同身受——反正他自己是这样想的,水没有在一次一次的打击里,多少人沉下去又浮起来,又有多少人,浮起来之后,换了魂,有更多是浮不上来了。柴溪是有些气运在,早早发现了石昭的野心,背后的小动作,大动作。可是她怎么看上去像难过之后做生死决策一样,站在那里,经历了一轮更迭似的,眼神也从炙热到冰冷,又回到平静,为石昭,不至于呀。柴溪真是断袖——是有些麻烦,不过,他有经验,断袖无伤大雅,不被发现就好。他也向前一步。
“思归去做点她喜欢吃的,这个你擅长!”
“吃的?团团喜欢!”
思归想想自己也只能如此安慰她,走近些。
“你累了,回房吧,哎!没有想到六当家长得好,人有本事,平时除了做人做事太像山下的官老爷不讲道理,别的---都挺好,他是七当家的表兄,有一次---就是在寺庙命悬一线被救回的那一次,他和于归在身边照顾,石昭在第六天来看过一眼,要了一万两银子,然后---就忙,一只忙,忙于造联发机弩,之后,小半个月没有见过他,明明当时哥哥也忙,且庭居遭到地痞抬人在门前讹诈,为了永诀后患,打点官府的银子用了2000两,,还必须出个有头脸的人协调,云鹏和长远当时还不什么都不懂,于归两头跑了有两个月,柴溪缓过来才---可是明明石昭出门也会带土仪给七当家,也为了给她出气和山上人打架,这回的事儿很大吗?
思归摇摇头,去厨下准备吃的,这里的厨房布局,想干净都难,小郎嫌弃好几次了,团团见思归去做好吃的,看一眼柴溪周围没有不熟悉的---有个老头儿和丑小子,算上半熟---会有危险吗?柴溪当然看不见团团的犹豫,思归拉过她。
“小郎好着呢!”
团团喏喏又高兴嘿嘿笑着,胖胖的身子偎着思归,押人犯一样去厨下。
“你最喜欢的牛肉月饼,江南也有杀牛禁令,没有牛肉,有耗子肉,要不要吃?”
团团摇着圆圆的脑袋,月饼她想吃,肉更想吃,可是耗子---她要躲的远远的,即使挨饿的时候吃过树皮,她也不想吃耗子,小郎说不能吃,疫病都来自虫鼠苍蝇蚊子,死,她不知道是什么,她不想喝苦药。
“能吃!”
“不能!”
“能,我告诉你,那个耗子---这么,这么大,比兔子肉好吃!”
思归比划着耗子的大小,团团不信的跟着比划。
“哄我!”
“---没---”
柴溪看着她们俩争辩耗子能不能吃,目光终于温柔些,周先生一颗心真正落地,水大看看门口,再看看周先生,他明显有大事要布置---自己要回避吗?
“水大到书房来,找几个人守在门口!”
这几个人也是----希望管用,也不知道丑狗又野到哪里去了。
柴溪坐在官帽椅上,歪歪扭扭的,周先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她边上儿,而是扶着她肩膀让她坐正了,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儿,郑重的样子,柴溪都以为他要三拜九叩,尊自己登基了。水大诧异的头往后缩,眼睛片刻不离周先生——好怕他会突然作法。
柴溪要坦白局,相处这么久,周先生确定了,那自己是谁---自己是谁不用说,柴溪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来自哪里也不用说,沧州,要不是在沧州看见她,也不会一路寻来。要说什么呢,最要说的也不能说呀,周醒恭扬起的气势一下子就变成他吸着牙,左扬下巴,右皱个眉头,最后咬了下唇,白牙黄缝儿。
“您不会把我扔西胡利祭祀河童吧?”
简直是破功,周先生这辈子都没有如此过,不想见人,至少十天不想见柴溪,还有水大。
可是柴溪这个表情,这个玩笑---他心里一震,这么不能说,他六十了,还有什么不能说,他咬重新整理情绪,重新让自己变得郑重其事,组织语言---倒是不用,柴溪站了一夜,他也想了一夜,她若决定割离,那就和她刨白,她若忽视---那就——她若忽视就不是柴家血脉,自己就回---回沧州继续流浪。
可是现在人家不负他望,自己却不能坦白一个字---他这么大阵仗,咬怎么收场,怎么给自己交代,还有---
“七当家,有一具尸体在萧水下游被找到,看起来像---像张二舅爷!”
“果然,临时的小厮脸家门也看不住!”
其实柴溪也松一口气,她不知道接下来的风雨,自己一个前世今生加起来不足三十的普人,能不能顶住。
双鹤山的武行叫尚武堂,商业是石溪阁,尚武堂是抢的人家祁虎踞喝祁龙盘的,独属于石昭,石溪阁---没有取名之前,柴溪拿出卖菜谱的银子起家,起名之后,就是冠着柴溪一半名字,还是石昭的,自己顶多是于归这个大掌柜和石昭这个东家之间传话儿的,他们时而叫自己七当家,时而叫自己东家,今天,现在,柴溪才知道,自己可能只是石昭的表弟,分割---能做到吗?
选修历史课上,教授讲到三家分晋,这场历史上最大旷日持久的分家,他说,之所以持续近二百年,没有一个枭雄解救臣民于纷乱的泥沼,是因为不会“舍”,沉没成本不计入重大决策,她昨夜到现在站的腿肿胀的不似自己的,也默默念了好几遍,也不能下定决心——她柴溪的沉没成本,就是永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