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逆 第1章 楔子

梦都——一个由梦缔造的世界，游离于三界六道，却又存于三界六道。而我，梦如茵从万年起便在梦都里生活，看着原本寂静的山谷变为一座城，看着梦都的百姓一日日增多，又一日日换新了面孔。

芳菲楼是我在梦都开的一座酒楼，之所以开一座酒楼是因为梦魇告诉我人间的酒味道很美，凡人都喜欢饮酒，所以梦都也应该有酒。而我向往凡间已久，但凡是凡人喜欢的我都喜欢。

而之所以为酒楼取名芳菲，不过是因为曾有一名书生的魂识误入梦都随口吟了句“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便取了这芳菲二字。

至此芳菲楼便在梦都开了数百年，直到它迎来第一百位客人。那一日，我坐在二楼的围栏上，拿着我新酿的醉芳菲，看着梦都来往的路人，是的路人，因为梦都从来没有定居的百姓，他们大多只会在此逗留一年甚至更短，因为入梦都的人只是找不到出路的生魂，生魂在梦都呆不长，一旦凡间的肉身毁灭，生魂便会困在梦都，少了魂识的牵引，生魂便难逃出梦都，直到被梦魇吞噬成为梦都的一部分。但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人活着出去过，就好比数百年前的佛者，以及更久远前的修者，甚至是数年前的书生，他们均是心智坚定无欲无求不受梦魇蛊惑的人。

那一日我看着一成不变的天空被一束光穿透，紫色的光将梦都大半的天空照得透亮，而后从那道紫光中走下一位紫金长袍玉冠黑发面容俊美的青年男子，男子一步步涉云阶而下，如闲庭漫步，气定神闲，那一刻我误以为是哪位仙尊误入了梦都。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半晌，直到他在芳菲楼前停下，他抬眸看向我的那一刻，我那颗沉寂了数万年的心不由砰砰直跳。

“姑娘，请问此处可是芳菲楼？”他的声音如清泠的泉水，低沉而清冷。

我望着他抿了一口手中的酒，笑道“我不叫姑娘，我叫梦如茵。”那是我第一次想听一个人唤我的名字。

然后我看着他薄唇亲启眸光带着些许笑意“梦姑娘，敢问此处可是芳菲楼？”

我忽然有些不高兴，因为他的那声梦姑娘，懒懒伸了个腰对着楼下柜台上呼呼大睡的梦魇叫到“阿魇，接客！”

我满意的看了看男子微抽的嘴角，转身下楼而去。

被唤醒的梦魇很不高兴的嘟囔了声“麻烦~”便笑魇如花的迎了上去，但在距离男子两步距离的时候止步，一张漂亮的娃娃脸满是惊愕和恐惧“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阿魇，这人你认识？”方一下楼便被阿魇见鬼的模样怔了怔，因为自我认识阿魇以来，这小子就没怕过什么人，在梦都更是横着走的魔。而如今那双颤巍巍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他…..”还不等梦魇把话说完，男子便意味不明的笑道“原来你便是梦魇，难怪。”

我不由一惊，一把将见鬼的梦魇拽到身后笑道“这位公子，不知我家阿魇在人间犯了何事竟让公子大老远跑来我们梦都来寻？”

“素闻芳菲楼醉芳菲能让人一醉梦三生，某久闻盛名，今次不知是否有幸品尝这梦都一绝？”男子的笑似清风霁月，无端的让人心间一跳，我不由暗恼，笑道“公子哪里话，芳菲楼里来者皆是客，公子想一品醉芳菲，却不知公子拿什么同奴家交换？”

男子眉目微扬眸子噙着清润的慧光，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物，一团紫光乍现顿时芳菲楼亮如白昼，我吃惊的看着眼前光华禁锢的一魂一魄，那眉目与眼前的男子一般无二，却见那人嘴角依旧噙着几分笑意看着我淡淡道“不知此物是否足够同姑娘交换？”

我嘴边的笑却再难支撑，眼前的男人依旧笑着却无端的让我心下生起一股寒意，我接过他手中禁锢在琉璃玉中的一魂一魄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我不知你听何人所说，知晓梦都的醉芳菲，但我不得不告诉你，醉芳菲一旦出售概不退回，故你的这一魂一魄将永远留置梦都，而失去一魂一魄的你即使入轮回转生也只会残缺不全，如此你还要这醉芳菲么？”

我目不转睛的将眼前的男子看着，男子的双眸却并未有一丝动摇“如能以我之一魂一魄换天下百姓安泰，苏洵月又有何惧？”

那是我第一次记住一个凡人的名字，后来我收下他的一魂一魄，将醉芳菲交给他，看着他如来时一般化作流光穿透层层的屏障离开梦都。

“多谢姑娘成全，苏某铭记，也替天下百姓谢过姑娘善举。”那是他消失于梦都阴霾的天空时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手中揣着那一丝带有些许温度的一魂一魄，眸光看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身影，寂寥而让人敬畏。我问梦魇“你会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么？”

梦魇一副见鬼的表情咋呼道“我又没有毛病！”

我不由一哂顿觉自己方才闪过脑中的想法何其好笑，遂道“所以你永远变不成人，即使你吞噬再多的魂魄。”

“切，谁在乎！”梦靥一脸不以为意，打着呵欠向着柜台走去。

我却无意再继续呆在芳菲楼遂拎着一壶寒烟翠出了门，临出门梦魇却抬起他的头问“你去哪？今日不开店么？”

我挥了挥手中的寒烟翠，便径自离开，身后传来梦魇的念叨“早些回来！”

我但笑不语，头一次觉得原来有人记着自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即便他是只没有心的魔。

穿过熙攘的街道，看着宛如凡世的街景人群，头一次觉得心空落而无以为寄，看着那一张张被**勾勒的面孔，丑陋而冰冷，真实而脆弱，心底却无端的生起一股悲凉。

匆匆行入后山竹林，望着满林的翠竹，心如沉寂，竹林深处弥漫着浓的化不开的雾，那是为防止生魂妖魔误闯的屏障，曾今梦魇也偷偷闯过一次却被踢了出来，那时他还小总想着里面一定住着了不得的妖魔，待自己大些法力再强些总能灭了里面的妖魔，却不想一晃上千年，却未能有一次入内，最惨的一次却是折损了千年的修为，至此他再不敢擅闯后山竹林，却也心安理得在梦都与梦界横行霸道。而梦都却也从那一刻起流传起一个传言，传言后山竹林里住了一只大妖怪，那是上古凶兽混沌，一入竹林便会被它化为虚无。此后，妖魔鬼怪均不敢再踏入竹林半步，那里更是常年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弯弯扭扭写了一排大字“梦都禁地，擅闯者死”。而写这行字的人，便是那正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的梦魇。

“这么一手鬼字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我无语的看着那块摇摇欲坠的破木板，也不知当初他是从哪个旮旯里找来的，竟过了这许多年也依旧如新。随手扯下挡住自己视线的木板扔在一旁，我有些迟疑的进入了迷雾深处。沿着久远的记忆一步步走近记忆的深处，待迷雾散去，眼前出现的只有一座墓，是的梦魇所认为的妖怪只是一座墓罢了，许多年不曾来过，这里依旧除了一座墓，什么也没有。

“常姝，我来看你了。”我靠在墓碑上，将袖中的酒倾倒在幕前，眸光看着墓碑上早已残缺的字迹，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张笑颜如花的脸对我念叨着凡世的种种美好。

“阿鸢，我今日见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不知他比月还要高华，比我所见到的任何一个神祗还要俊美，他是我所见过最好的人。”那时常姝脸上带着些许羞涩与敬畏，是我从未见过的。

后来她时常消失一段时间，我知道她是去了凡间，只是我却不知她是为了何事而去凡间，直到她的嘴里总是念叨那个人的名字。

“阿鸢，我见到他了，这次我还同他说了话，他说他叫洛千漪，呵呵….洛水千漪……我喜欢他的名字…….”

“阿鸢，凡间的灯会真好看，他今日陪我看花灯，我们还一同猜了灯谜，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知道那么多东西，每一个他都能猜中呢，….我很喜欢那些灯，第一次有人送我那么多花灯。”

“阿鸢…..我不喜欢他那些师姐师妹，他师父明明只有他一个弟子，怎么老是冒出那么多师姐师妹呢？那些女人太讨厌了，我不高兴和她们一同说话，她们也不喜欢我。”

我看着她那张忿忿不平的脸，那是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情愫，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个男人，于是我第一次严肃的对常姝说“以后莫要再往凡间跑了，平白沾染了那些凡俗之气，你当知道自己和他是不同的，趁着还未有所牵绊，早些断了干净，月后我便要往禁渊沉眠，这一睡又不知多少寒暑，你若无聊可去梦都，只是莫要忘了修行，不然百年之后的天劫你如何能安然渡劫？”那时常姝脸色有些泛白，嘴唇紧抿，我知她在无声的同我犯倔，却也只能任由她自己思量，毕竟她再不是那个总角晏晏的小娃娃了。

再后来，我在禁渊被她的哭声惊醒。

“阿鸢….他为什么要死，我不想让他死….他为世间做了那么多….他为天下百姓做了那么多……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啊…..不应该啊…..为什么…..为什么…….”那一日她哭得泪雨滂沱，让从未下过雨的琉璃虚境下了整整一日的雨。

而我只能躺在冰冷的禁渊之中静静的听着她的哭诉，那一刻我知道，那个总在我身边唧唧咋咋的小娃娃长大了，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她离开琉璃虚境一走便是数甲子，等她再度回到琉璃虚境，我终于看到了她口中的那个男子，那个如月般高华，气质出尘的男子，只是那时的常姝只剩下一息尚存，艰难的维持着人形，带着早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他晕倒在琉璃虚境的边界。再后来，那张曾经笑颜如花的脸带着绝望和悲痛跪在我面前“阿鸢，我求求你救救他，只要能救他，便是让我死我也甘愿….阿鸢…..求求你……帮我….”她跪在我面前不停的向我叩头，那时我才知道她竟闯入地府夺回了他的三魂六魄。然而她却不知这样做的后果除了会让她万劫不复，还会让他永堕轮回。

“好，我帮你。”那是我第一次违逆天道，将他的三魂六魄重塑元神入无极道送他转世轮回。

“阿鸢，谢谢你…..”那是常姝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用她的生命成全她一段不可得的梦。

回忆如同斑驳的剪影一幕幕化作流光在眼前浮现碎裂然后化作零星的雨点落入这片寂静的土地。

“常姝…..我今日又见到他了，那个你到死都不想忘记的人，只是….他不记得你呢……也罢，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该还的也总是要还的…….这最后一壶寒烟翠便敬你我早入轮回…..”我将壶中剩下的寒烟翠系数灌入喉中，那甘冽的味道依旧却再找不回曾经的岁月醇厚。

风吹动竹林，飒飒作响，雨敲打着竹子滴答入土，歌声里曾有人轻言浅唱“魂兮魂兮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