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同扯碎了的棉絮,无声而密集地落下,覆盖了废墟,也模糊了所有的踪迹。
寒冷刺骨,空气仿佛都要被冻结。
时行进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那个充斥着两个“墨望过”气息的,令人窒息的避难所。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颈间,迅速融化,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严寒,不安地躁动着,带来一阵阵钝痛。
视线开始模糊,脚步越来越沉。
最终,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陷进了冰冷的雪堆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黑暗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甚至感到一丝扭曲的解脱。
至少,不用再面对那无休止的纠缠和选择了。
……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寒冷,而是一种奇异的,恒定的温暖。
身下是柔软平整的表面,而非冰冷的雪地。
时行进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
没有窗户,光线来自柔和的天花板。
空气里弥漫着那种他无比熟悉的,属于实验室的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而站在他床边,正低头凝视着他的,是那两张他以为早已摆脱的,如同梦魇般的面孔。
他的“父母”。
他们依旧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眼神平静,带着一种非人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仿佛他这狼狈的逃亡和濒死的体验,都不过是他们实验记录上早已预料到的一行数据。
“醒了?”他的母亲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问候一个实验体。
时行进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父亲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得像在给出两个无关紧要的选项:
“行进,给你两个选择。”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描着时行进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第一,继续和他俩纠缠。”
他甚至没有用名字,只用“他俩”指代,带着一种微妙的,将墨望过们也视为造物的居高临下。
这个选项让时行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脑海中瞬间闪过过那疯狂的占有和望那冰冷的欺骗,还有那永无止境的,令人绝望的轮换和索取。
那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缓慢凌迟的深渊。
“第二个,”父亲继续说着,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蛊惑的意味,“接受我们的伟大事业。”
伟大事业。
时行进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存在,意味着彻底抛弃作为“人”的身份和情感。
意味着融入这场由他们主导的,将世界推向未知方向的疯狂变革。
他曾无比抗拒,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逃离。
可是现在……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回想起来自那两个“墨望过”的,令人窒息的“爱”与禁锢。
回去?他宁愿再死一次。
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这纯白房间一样,将他紧紧包裹。
他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重新睁开眼。
眼底那片曾经燃烧过愤怒,挣扎过抗拒,最后只剩下死寂的荒原,此刻仿佛被一场大雪彻底覆盖,只剩下冰冷的,一无所有的平静。
他望着头顶那片纯白的天花板,嘴唇翕动,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那个将他推向另一个未知命运的选择:
“……我选,”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第二个。”
……
他刚刚完成了对实验室最高权限的接管。
利用他那完美遗传自父母的,堪称恐怖的学习能力和对这套系统的天生亲和力。
加上一些精心策划的“意外”和漏洞利用,他悄无声息地成为了这座冰冷堡垒的新主人。
而他的“父母”,那对将他视为造物,将世界视为棋盘的科学家,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隔壁生命维持舱的低温休眠液中,陷入了他们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修复性睡眠”。
时行进站起身,动作因为身体的负担而略显迟缓,但步伐稳定。
他走到生命维持舱的控制面板前,指尖在冰冷的界面上快速滑动,调出了药物注射程序。
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进行一项寻常的实验操作,将高浓度的硫喷妥钠与足以致命的硫□□依次注入了两人的静脉通路。
监控屏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在短暂的剧烈波动后,迅速拉平,化为两道冰冷的直线。
没有复仇的快感,没有解脱的狂喜。
时行进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如同在看两件报废的实验器材。
他们赋予他生命,给予他天赋,也带给他无尽的痛苦和扭曲。
现在,这一切恩怨,都以最符合他们逻辑的方式,以绝对的掌控与冰冷的清除,了结了。
他转身,目光投向实验室深处,那些封存着无数变异样本和未完成研究资料的区域。
他的下一个目标,清晰而明确。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投入研究,调动实验室所有的资源和计算能力。
他的化学与生物天赋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些在别人看来如同天书般的公式和数据,在他脑中却能迅速构建出清晰的模型和通路。
他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而是主动的探索者。
他要研究的,不是如何制造怪物,而是……
能让怪物恢复成人的药剂。
这个目标像一团燃烧在冰原上的火焰,支撑着他克服孕期的强烈不适。
呕吐,眩晕,难以言喻的疲惫……
这些生理反应依旧折磨着他,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调节好自己的身体,注射一针营养剂或止吐剂。
然后,继续回到光屏前,演算,推演,实验。
而望和过,则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守候在实验室的入口,或者说,是囚禁他们的牢笼入口。
他们看着时行进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那种混杂着疯狂占有欲的“爱恋”,也不是对“神子”的盲目追随,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带着绝对服从的……敬畏。
他不再是“哥”,或者“神子”。
他是掌控了他们生死,掌控了这方天地,甚至可能掌控他们未来形态的——神。
他们变得异常“听话”。
时行进不允许他们踏入核心区,他们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
时行进需要某些外围的样本或数据,他们会以最高的效率完成,不敢有丝毫怠慢或多余的动作。
甚至连他们之间那曾经激烈的,关于“哥”的幼稚竞争,都似乎沉寂了下去。
在绝对的力量和未知的恐惧面前,连疯狂都学会了蛰伏。
至于他腹中的那个孩子……
时行进暂时还没有堕胎的想法。
并非出于母爱,那种情感早已在漫长的折磨中被消磨殆尽。
或许是因为这胎儿本身也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连接着那两个“怪物”与“人类”的边界。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目前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那个逆转药剂上,无暇他顾。
他只是忍受着,如同忍受一项必须完成的实验所带来的副作用。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数据流动的微光。
曾经施加于他身的疯狂与掌控,如今以另一种形式,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而未来,如同一张尚未绘制完毕的蓝图,铺陈在这位新神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