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疼痛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个世界。
在此之前,墨望过的“世界”是混沌的,是模糊的色彩,扭曲的噪音和无法理解的触感混合成的泥沼。
他陷在里面,没有“我”的概念,只有本能的趋利避害,傻笑是为了躲避更多的疼痛,蜷缩是为了获取一点点可怜的温度。
然后,真正的“疼痛”降临了。
它不是外来的打击,而是从内部爆发的。
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铁棒,同时捅进了他的骨头缝里,然后用力搅动。骨髓在沸腾,骨骼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
这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是神经。
仿佛有人抽出了他全身的筋络,放在粗糙的砂纸上反复摩擦,每一根细微的神经末梢都被放大成灼烧的导火索,噼啪作响地将剧痛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他想尖叫,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内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抓住,揉捏,撕扯。
被强行剖开,冰冷的器械在里面翻搅。
□□脆利落地切除,扔进不知名的容器,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空掉的地方,很快被塞进了一些陌生的,带着不自然温度和韧性的东西,与残留的组织粗暴地缝合在一起。
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大脑被“打开”的万分之一。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开颅那么简单。
是一种意识被强行撕裂的感觉。那层隔绝他与“清晰”世界的屏障,被用最野蛮的方式砸碎了。
碎片不是向外飞溅,而是向内,狠狠地扎进他混沌的大脑。
“啊——!!!”
他终于能发出声音了,是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混沌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光芒涌了进来。
不是温暖的光,是冰冷的,刺眼的,如同手术灯般毫无感情的光。
在这光芒的照射下,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一团模糊的,颤抖的,被固定在冰冷实验台上的血肉。
他“听”清了那些曾经毫无意义的声音,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爸爸妈妈”冷静的,带着评估意味的对话。
……
每一个词都伴随着新的,更精密的痛苦。
他的大脑像一块被随意揉捏的橡皮泥,原有的混沌结构被捣烂剔除,新的冰冷“零件”被硬塞进来,强行接通。
记忆、情感、认知……所有构成“自我”的东西,被暴力地拆解,然后按照某种说明书,重新组装。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一滩被打散的蛋液,然后被放入一个奇怪的模具,强行塑造成另一个形状。
过程中,属于“墨望过”的残渣在哀嚎,在消融,而新的,被称为“聪明”的东西,在痛苦的血肉中生根发芽。
他无数次感觉自己要死了,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在这无边的痛苦海洋里。
他的身体有时候确实不再保持完整,变成一团模糊的,蠕动的血块和破碎的组织,仅靠着某种强效的再生技术和能量维持着最基本的活性。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融化”,在“散开”,像一滩被打成肉泥的烂泥,腥臭,粘稠,无法维持任何形态。
但总有一股力量,强迫着这些肉泥蠕动着,重新拼凑在一起,神经重新连接,骨骼重新愈合,皮肤重新覆盖……
每一次重组,都伴随着意识的再次清晰,也伴随着对那极致痛苦的,崭新的记忆。
不能注射麻醉。
爸爸妈妈说,要清醒地记住这“新生”。
于是,他记住了。
记住了一切。
当他最终被从实验台上“释放”下来时,他站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自己光滑的,仿佛从未受过伤害的皮肤,感受着脑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明”和“高效”。
那些公式、逻辑、信息如同与生俱来般流淌。
他抬起头,看向玻璃窗外那对带着欣慰笑容的男女。
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疼痛烙印在灵魂深处,与此刻获得的“聪明”和“存在”紧紧缠绕,无法分割。
疼痛是恩赐。
混乱是秩序的前奏。
破碎是为了更好的重组。
他咧开嘴,露出了第一个属于“新生的墨望过”的笑容。
灿烂,而空洞。
眼底深处,是那片被强行撕开,至今仍在无声渗血的混沌,以及在那废墟之上,用痛苦和扭曲逻辑建立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对造物主的忠诚。
他现在是一个能思考,能理解,能完美执行指令的……怪物了。
一个从血肉模糊的地狱里,爬出来带着甜美笑容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