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以王宫为中心,成环状辐射,在中轴线与白城边缘正中间是祭祀巨大的石台,石台一侧便设置了鬼桀,用于关押祭祀人牲的久里牢就在鬼桀深处。
鬼桀从外观来看,是一个环形的角斗场,建筑约有二十来米高,粗糙的石壁森白,顶部崎岖不平。
围绕着圆形的顶部,规律的树立了圆木,木头上层层叠叠挂着裹着布条的尸骸,经历了风霜雨雪。那是角斗失败的奴隶。
鬼桀下方错落设置了门,都紧锁着,只有宽阔高大的正大门门前,左右站着执戟士兵把守。
远远看来,固若金汤,阴气逼人,阴森诡谲。
薛洺疏和莫怀章躲在远处的山毛榉后,借着阑珊的夕阳,对应着牛皮地图,勘察地形。
被糟蹋过的莫怀章时刻警惕,怀疑的说:“这地图真的可靠吗?”
薛洺疏没有回答。
莫怀章皱眉道:“那个老板娘看起来精明的很,她真的相信你的说辞?”
薛洺疏背靠山毛榉粗壮的树干,噘嘴嘟囔:“她可不相信我。”
莫怀章:“那你还用这张地图?”
薛洺疏将地图纳入手心,摊手,可怜兮兮的说:“她不相信我,和这地图的真伪可没关系。”
莫怀章稍作思索,更加狐疑:“你是说她虽然不相信你的那套说辞,但是愿意拿出地图来帮助你?”
薛洺疏一脸‘孺子可教’,双臂抱在身上,摇头,说:“她不是帮我,是想帮你。”
莫怀章一脸懵逼的指着自己,满脸不可思议。
薛洺疏从手心变出一只宝相花纹织金镂空的香囊,坠着赭黄色的流苏。
“这东西你认识吗?”
莫怀章拿起香囊,皱着眉头,问:“打哪儿来的?”
薛洺疏无所谓道:“从老板娘身上顺的。”
莫怀章:“……”
薛洺疏对着香囊努了努嘴,说:“这不像是魔族的东西,所以留了个心眼。”
莫怀章点头,他一眼就认出了香囊,但留了一个心眼,道:“这香囊母亲有一个,说是父亲送给她的。只是平日里不怎么用,”
薛洺疏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心中的怀疑多了几分真实性。
“看这做工,也不是寻常市井能买到的。”
莫怀章自言自语的把香囊把玩着:“如果真的是母亲的那个香囊,那么这里可以打开。”
‘哒…’
应声而来。
他目瞪口呆,薛洺疏也凑了过来。
香囊中吊着一颗菩提,菩提中空,有一张泛黄的字条。
‘永徽五年腊月十七。占,大吉。藜’
莫怀章石化在原处,一动不动。
薛洺疏拿着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嗅了嗅:“除了女子特有的脂粉香,没有别的味道。”
“‘藜’?是你母亲的名讳吗?”
莫怀章摇头。
薛洺疏见他愣愣的,问:“有甚特别?”
莫怀章呆傻在那里,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薛洺疏手里的纸,说:“这个日期,乃是我的生辰。”
顿了顿,心道:这纸张,也是皇室专用。
薛洺疏惊呼:“师兄,你竟然喜欢年龄大的。那老板娘徐娘半老,风韵妖艳,都能当你娘了!”
莫怀章无语的一记手刀劈在薛洺疏头顶,恼羞成怒:“说什么胡话。”
薛洺疏抱着脑袋,要哭不哭的控诉:“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暗度陈仓的。”
莫怀章白了他一眼,说:“别胡闹,我自小在梁山长大,从未来过魔界,更没见过她。”
薛洺疏装模作样的问:“真的?”
莫怀章严肃地点头。
薛洺疏摊手,说:“这可奇了怪了,她怎么有你的生辰?莫非暗恋你?”
莫怀章: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
无语道:“能不能说点正常的可能性?这纸上明明是占卜的卜辞,看这泛黄的纸,大抵放了很多年了。”
释然的将纸条放回原处,锁好香囊,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多灾多难,也许这位夫人认识母亲,所以母亲将写了我生辰的香囊交给她,请她占卜。”
薛洺疏若有所思,心道:你都说这是你爹送你母亲的东西,她又怎会转手送给魔族?况且她看你的眼神,可不是寻常的大姨看侄子。
他虽然不理世事,独居华不注,可二皇子李贤非天后亲生的流言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背着淳于烬出去玩的薛洺疏怎么可能没听过?
他玩味儿的提点:“师兄,有没有人说过你像谁?母亲还是父亲?”
莫怀章在薛洺疏的含笑中,摇头道:“我自小养在梁山,甚少回家。只有一次,听一个老侍闲话,说我长得不太像母亲。”
话音越来越小,心道:正是因为自己不像母亲,又常年养在梁山,才会有传出自己是父亲趁母亲有孕,与母亲的姐姐韩国夫人偷情所生这样的疯言疯语。气的母亲出手将造谣生事的人杀了好几百人,还不肯解气。
这样的皇家秘闻历朝历代数不胜数,莫怀章不好言说,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捕风捉影罢了。连母亲都不曾放在心上,自己也从不在意。
莫怀章陷入沉思,他细细回忆与老板娘相遇以来的画面。
说:“怪不得老板娘见到我们偷衣服时明明大发雷霆,却在看到我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了诧异。”
他摸摸自己的脸,笑道:“也许是见我长得和父亲相似,想起了故人。”
薛洺疏但笑不语,抬手托腮,说:“看你被使了定身术,被魔族上下其手占便宜,可老板娘还时不时的在偷看你,我还以为她看上你了呢。
莫怀章无语,瞪了一眼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的薛洺疏。
看着地图上九转十八弯的图线,说:“从地图来看,鬼桀里面分叉奇多,莫不是她怕我们在其中迷路犯险,所以暗中帮助我们?”
薛洺疏吹了口哨,好整以暇的说:“谁知道呢?也许这个老板娘真就是你父母的旧相识,一眼认出你是他们的孩子,所以稍加照拂?
莫怀章点头:“或许是老板娘占卜后,告知母亲需得让我出家修炼才可平安。我家小妹也是在宛委山出家为道,说是有天神庇佑,才能茁壮成长。”
心道:师父司马承祯乃是皇室亲封的行止居士,师父说当年是母亲亲自抱着襁褓中的我上门拜访,祈求他收我为徒,善加照顾。
莫怀章不疑有他,疑惑地问:“离蔚,你怎么知道老板娘有这东西?”
他指着薛洺疏手里的地图。
薛洺疏见他对自己的母亲是毫无保留,没来由的坚信,心里轻蔑一笑:愚蠢!
他收起牛皮地图,抬头看月色慢慢爬起,甩下一句话:“老板娘的店门可罗雀却衣着华丽,在弱肉强食的魔族里何以为生?”
“走。”
他拉着莫怀章从山毛榉后出来,堂而皇之的往鬼桀大门走去。
莫怀章跟在他身后,忙问:“你是说她靠卖消息为生?”
薛洺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在养孩子,解释说:“我哪儿知道?但是她必然有自己的门路,要么黑白通吃,要么是单纯的地下黑市。”
“不管是哪一种,都必须得到白城的第一手消息,才能赖以为生。”
他回过头,发嗲的对莫怀章道:“师兄,你被夺舍了吗?怎么到了魔界脑子都不带转动的?”
莫怀章:……
软糯的声音听的人浑身发酥,内容却将莫怀章贬的一无是处。
薛洺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上手,捧着莫怀章的脸颊,踮着脚尖,二人额头贴着额头,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莫怀章定住了,一动不动,任由薛洺疏捧着自己的脸,一会儿又脸贴着脸。
感受着薛洺疏夜晚微凉的皮肤,他有一种想把人抱在怀里的冲动。
“这都不生气,肯定是被夺舍了!”
惊讶于自己不为人道的离经叛道想法,莫怀章瞪大双眼,推开薛洺疏。
月光下的薛洺疏宛如琉璃盏,精致易碎,眼睛明亮有神,干净纯粹。朦胧的月光给他渡上一层温柔,满脸的不解,生涩腼腆。
莫怀章只觉得心跳加速,不管怎么告诫自己冷静,平复莫名其妙激动的心情,都无济于事。
这不听使唤的心脏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似乎就要跳出胸腔了。
他不喜欢连自己的行动都无法掌控的时候。
结结巴巴地掩饰自己莫名其妙的慌张说:“你,你知道我会生气还说这样的话。”
薛洺疏挥手笑道:“开个玩笑嘛,看师兄进入魔界之后沉默寡言的,比初次见到的时候还端着架子,怪无趣的。”
莫怀章内心呐喊: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是让我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索性薛洺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转过头往前走了。
莫怀章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放在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心中不解:近来怎么总是心浮气躁的?时而如堕冰窖,时而如置酷暑,时而心跳加速,时而烦躁不安。夜里总是思绪良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若说是在魔界中惹了什么癔症,可这些症状早在华不注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他摇摇头:等回去还是问问师父,莫不是修炼走火入魔了?
糊里糊涂的竟然已经跟着薛洺疏正大光明的进了鬼桀大门。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去,身后大门紧闭,大门两边的烛火缓缓燃烧。
薛洺疏察觉他没有跟上,问:“师兄,看什么呢?”
莫怀章神情恍惚的问:“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进来了?总觉着有些不踏实。”
薛洺疏半蹲着马步,做出攻击的姿势,说:“不如咱们出去跟他们决斗,赢了再进来。”
莫怀章被他的跳跃思维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薛洺疏放下手,皱着眉头打量他:“师兄你怎么突然傻里傻气的,这可不讨人喜欢了。”
莫怀章小声重复念叨着:“不讨人喜欢?”
薛洺疏泄气的掏出一张刻着花纹的铜牌,善解人意的说:“这是从吃你豆腐的老男人身上顺的,写的是‘摩崖侯’三字。”
又教育:“他们见了令牌,又听我说我们是摩崖侯的媵奴,本也不欲纠缠,我又送了他们一大包魔石,自然就放行了。没道理和贵族摩崖侯以及魔石过不去不是?”
莫怀章闷不吭声,心道:又是顺的。
好一会儿,才问:“魔石也是顺的?”
薛洺疏不耐烦地推着他往前走:“是是是,都是顺的,小爷顺手牵羊的本事大了去了。别说小小的令牌魔石,就算是老男人的心也能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