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坠落 第13章 Chapter 13

林玥初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禁闭室冰冷的金属天花板，而是一片模拟着晨曦微光的柔和穹顶。

空气里有食物的香气。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质地轻柔的被子。身体因为过度透支而带来的酸痛感，已经被一种温和的修复能量抚平。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秦瀚舟的房间，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原本冷硬的黑灰色调被更柔和的米白取代，书架上那些枯燥的军事典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关于星域风光和不同文明艺术的图册。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度正好的温水，和一碗散发着香气的蔬菜粥。

“你醒了。”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林玥初警惕地望去，秦瀚舟正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那里。

他换下了一身狼狈的作战服，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着结实有力的线条。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和霸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笨拙的温和。

他见林玥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退开几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安医生说你的身体透支严重，需要补充营养。”他指了指托盘上的食物，“这些都是按照你的身体数据调配的，容易吸收。”

林玥初看着他，眼神冰冷：“我没有让你来当勤务兵。”

秦瀚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将一份数据板递了过去，自己则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神罚号’的初步损害评估报告出来了。”

林玥初接过数据板，没有立刻查看，只是盯着他：“我睡了多久？”

“三十六个小时。”秦瀚舟回答，“工程部按照你提供的线路图，在二十小时前就恢复了舰桥和维生系统的基础供电，所有幸存人员已经进行了初步安置。”

他像一个最尽职的副官，汇报着工作。

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林玥初不再说话，低头看起了报告。

她看得很快，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秦瀚舟就那么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专注而深沉，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和悔恨。

看完报告，林玥初将数据板扔在一边，终于肯拿起那碗粥。她需要恢复体力。这艘破船，还有这一船的人，都等着她。

她吃东西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接下来的日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林玥初成了“神罚号”名副其实的最高指挥官。她每天都待在临时修复的舰桥里，调动着所有人力物力，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效率，让这艘濒临死亡的旗舰一点点恢复生机。船员们从最初的惊疑、不解，到后来的钦佩，最后变成了狂热的信服。

而秦瀚舟，则成了她最可靠的影子。

他不再踏足舰桥的指挥核心区，而是承担了所有最危险、最繁重的外勤修复工作。他带领着突击队，在破损的船体外进行高风险作业，修复被撕裂的装甲，重新铺设能量管线。每一次出舱，都可能面临致命的宇宙辐射和未知的结构风险。

他从不叫苦，也从不邀功。每天任务结束后，他都会带着一身疲惫和细小的伤口，将一份详尽的报告放在林玥初的桌上，然后沉默地离开。

他会记得她开会时随口说了一句舰桥空气不好，第二天，维生系统的空气循环滤芯就被换成了最高级别。他会发现她因为长时间工作而脸色不好，第二天，她的餐食里就会多出补充体能和气血的汤品。

他做得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润物无声，仿佛只是想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一点点赎罪。

林玥初全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默许了他的靠近，不再将他当成空气，偶尔会在他汇报工作时，问上一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或者在他递过报告时，说一声“知道了”。

这艘船，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一个月后，“神罚号”的主引擎在一次剧烈的轰鸣后，成功重启。虽然功率只有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三十，但足以支撑他们进行短距离的亚光速航行。

舰桥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林玥初站在舰长席前，看着星图上重新亮起的航线，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她转过身，看到秦瀚舟就站在舰桥的入口处。他刚从外面回来，脸上还带着机油的污渍，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看着她，目光里全是她。

那一刻，林玥初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当晚，秦瀚舟来到了她的房间。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东西就走，而是站在门口，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

“可以……谈谈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玥初正对着舷窗，看着外面缓缓移动的星辰。

她没有回头。

“如果你是来汇报工作的，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

“不是。”秦瀚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来。他将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她身旁的桌子上。

林玥初的视线扫了过去。

第一样，是一枚黑色的数据储存芯片。上面贴着标签——“奇美拉”。

第二样，是一块数据板。屏幕亮着，上面是一副温馨的家庭画面。她的父母和弟弟，正在一颗风景秀丽的星球上，悠闲地散步，脸上洋溢着轻松幸福的笑容。

林玥初的呼吸，骤然一滞。

“‘奇美拉’计划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秦瀚舟的声音很低，“包括如何唤醒那些备用体，赋予她们独立人格和身份的全部技术。你可以选择销毁它，也可以选择……给她们自由。”

他的目光转向那块数据板。“你的家人很安全。我已经解除了对他们的所有监控，为他们安排了全新的、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生活。这块数据板，是唯一的单向加密通讯器，只有你能联系他们。”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

“林玥初，从我把你抓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错了。我用保护当借口，满足我扭曲的控制欲。我以为把你关起来，你就是我的。可我错了。现在，我把你的自由，你的家人，你的尊严，全都还给你。”

林玥初看着桌上那两样代表着她所有枷锁和软肋的东西，如今却成了她自由的证明。

她想起他在禁闭室里的暴行，想起他戴上项圈时的冷酷，想起他用家人威胁她时的决绝。恨意依旧像火焰，灼烧着她的记忆。

可她也想起，他在爆炸中毫不犹豫地将防弹背心套在她身上，想起他用一句“执行命令”为她堵上了所有质疑，想起他这一个月来默默的守护和赎罪。

这个男人，曾把她推入地狱。

也曾为她，踏碎地狱。

林玥初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恨意与挣扎，都化作了一片澄明。

她拿起那枚“奇美拉”芯片，走过去，亲手将它放进了秦瀚舟的掌心。

“你是‘奇美拉’计划的负责人。”她的声音很平静，“如何处理她们，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她又拿起那个可以联系家人的通讯器，却没有打开。她只是把它放在了自己口袋里。

然后，她伸出手，将单膝跪地的秦瀚舟，拉了起来。

“秦瀚舟，”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听好。”

“我不会原谅你，那些伤疤，会永远刻在我心里。”

秦瀚舟的眼中，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但是，”她话锋一转，“未来的每一天，你都要用你的行动，让我觉得，我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林玥初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神罚号’的舰长，不能没有一个能打的副官。”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早上八点，舰桥会议，不准迟到，秦副官。”

说完，她转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秦瀚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不是结束，是他们真正的开始。

*

半年后。

焕然一新的“神罚号”旗舰，如一柄银色的利剑，平稳地航行在瑰丽的星河之中。

舰桥上，窗明几净，井然有序。

林玥初坐在宽大的舰长席上，双腿交叠，姿态闲适地看着眼前的星图。她穿着一身洁白笔挺的舰长制服，肩上那枚代表着最高指挥权的星辉徽章，熠熠生辉。

“报告舰长，前方即将抵达‘风暴之眼’星域边缘，是否需要降低航速？”

“不必。”林玥初的声音自信而从容，“通知所有单位，准备进行短程空间跳跃，我们要抄个近路。”

“是！”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轻轻地放在了她手边的控制台上。

林玥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端起咖啡，轻啜一口，熟悉的醇香在味蕾上散开。

“秦副官，”她懒洋洋地开口，“我记得我说过，舰桥值班期间，禁止投喂舰长。”

秦瀚舟一身笔挺的黑色副官制服，身姿挺拔地站在她身侧，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这是战术补充剂，舰长。”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为了保证指挥官能以最佳状态，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林玥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她偏过头，看着身旁的男人。他的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过去的阴鸷和冷硬，眉眼间是沉淀下来的温柔和稳重。他看着她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总是盛满了星光。

这半年来，他用行动履行着他的诺言。

他成了她最默契的搭档，最坚实的后盾。她做出任何决策，他都是第一个支持和执行的人。她累了，他会默默地处理好所有琐事。她遇到危险，他会第一个挡在她身前。

他把她宠成了一个女王，自己则心甘情愿地，做她最忠诚的骑士。

“在想什么？”秦瀚舟注意到她的出神，轻声问道。

“在想……”林玥初转回头，看向前方璀璨的星海，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等这次任务结束，我想去看看‘潘多拉’星云的双子恒星。”

“好。”秦瀚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提前规划好航线。”

“我还想去‘遗忘之海’，听说那里的宇宙浮游生物会唱歌。”

“好，我会准备好最高精度的声呐探测器。”

“我还想……”

“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都陪你去。”秦瀚舟打断了她，伸出手，轻轻地覆上她放在操纵杆上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玥初没有抽回手，而是反手，与他十指紧扣。

“秦瀚舟。”

“嗯？”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更广阔的星海。”

秦瀚舟握紧了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我也谢谢你，我挚爱的舰长。”

“全舰注意！”林玥初的声音通过广播，响彻“神罚号”的每一个角落，“空间跳跃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舰桥上，所有人都各就各位，神情专注。

林玥初与秦瀚舟相视一笑，眼中是只属于彼此的默契与深情。

“三，二，一！”

“跳跃！”

巨大的旗舰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投入了前方更加璀璨无垠的星海之中。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