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岚勒住缰绳来回,沙雪粉碎着月光为李啸岚做了铁甲,腰间的金粟链和九曲铜钱串在火光下如天上北斗闪烁在繁星间,四周长枪将他围困其中,他转身朝向声音,见一个健硕年轻男人朝自己信步走来。
月色下男人剑眉星眼,偏偏是左边眉间有一道伤疤断了眉,眸间却带着放荡不羁的狡邪粗犷,腰间配着三军雁翎刀,手钳酒囊边走边饮,过来一路有士兵为他开出通道。
男人走到翻山海跟前,将酒囊随手往后扔,士兵赶紧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住,他抬头狞然盯着李啸岚。
李啸岚饮尽囊中酒,四顾周遭,依着枯山脚下一列营帐,是山脚下一大片的练军校场,大雪纷飞,酒意好像一点点地将他带回了天池山下的守备军营。
他迎风狂笑,怒声嗤道:“北疆的军将在山疆里白浪淘沙,随随入眠的是狼烟号角,什么三军京营...养着一窝少爷兵,骑马怕摔跤,射箭怕弦惊。提刀的手既软无力,何苦劳累了那铁无常!不如捏着兰花指,对镜贴上花黄,比得上轻烟坊的妙娘子!”
说罢他又灌一口,冷冽的酒水顺着他干练的下颌滑落。
四周的士兵哪里听得了这醉汉的辱骂,各执兵刃便要上钱将人拽下来,男人骤然将他制止。
男人从旁士兵的手中夺走军刀想上一抛,李啸岚稳当接住。
男人冷笑,道:“黄口小儿既看不起我天相营,坐在烈马上叫嚣算不了汉子!”
李啸岚将剩余的酒闷光,翻身下马,双臂开张将那刀往地上一扔,嘲讽道:“刀剑不过借尸还魂,妇人举刀也能伤屠户!若有真本事,还怕了肉搏身?”
男人勾着嘴角轻蔑地笑了,将腰间雁翎刀摘下丢给一旁士兵,咯咯地松着骨骼肌肉向李啸岚走来,众人皆退开将圈子围大,男人忽然目光一红,骤然冲上去就要拦腰将李啸岚扑倒雪地上。
李啸岚矫健地侧身躲开,男人立刻一拳抡向他面庞,李啸岚抬臂便挡开,前臂长劲,将男人的手反后往下压,男人冷笑,顿收了手上力度,空了李啸岚的一掌!
男人趁其不备下一掌已经使出,李啸岚早聊到此人出的是声东击西,一个矮身猛地搂住男人腰腹往前一推倒,二人高低压到在雪地上。
李啸岚分开双膝跨坐在男人身上正要出拳,男人扭头躲避,猛然抱住李啸岚的腰就往旁倒下。李啸岚没给他机会,在他分神刹那一拳打在他脸上。
男人力气稍逊一筹,他少了李啸岚骨子里的野和蛮,他的狡邪在李啸岚这里丝毫占不了上风。
匆忙赶到校场外的宁云追一眼看到雪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二人,立马冲上前,与此同时校场上营帐下急急忙忙地走来了一人。
宁云追顿时停下脚步。
崔信上前赶紧将二人分开,俩人脸上都已经吃了拳头,嘴角带着淤青吊着血。
崔信赶紧扶起李啸岚,对单臂支撑在雪地上擦着嘴角血的男人皱眉斥责:“载阳你做什么?这位是广凉李世子!”
回头他立刻又对李啸岚作揖请罪:“世子恕罪,这位是鸿策营三司把总蔺载阳。载阳他无意冒犯世子,只是...”
蔺载阳忽然不屑地冷笑一声:“我他妈倒是谁呢?原来是回来讨饭吃的浙官李世子!好嚣张的世子爷啊,轻烟坊抬起膫子撸不硬,就跑来三军京营里撒酒疯!战甲上被北疆的风吹过的划痕都算在柔化狼骑的狼刀上,算功绩,战场上连自己主子都保护不了的丧家犬,算个屁的军将!狐假虎威地叼着主子的血衣来邀功,拿着生来的爵位就比我们高人一等!”
崔信听得脸都白了:“蔺载阳!”
李啸岚就要冲过去,崔信赶紧把人死死抱住。
崔信使出浑身蛮劲儿:“爷...世子爷,咱别跟这种喽罗计较...”
蔺载阳往旁边雪地唾了一口,死瞪着李啸岚,怒声骂道:“军将?北疆的军将?死去的五万天相营都他妈是我的兄弟!我们是少爷兵,你是真少爷!我雁林关蔺载阳今日要操的还真是这装腔作势的门下狗,我呸!前面硬不起来,你要不撅起你屁股,你爷爷我给你爽快,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射天狼!”
蔺载阳手下的士兵都在哈哈大笑。
崔信一脚踹到蔺载阳身上,蔺载阳猛地将他推开。崔信赶紧吩咐自己手下:“他妈的你们蔺八今晚喝了多少我操!愣着等死吗!还不赶紧把人带回去!”
四五士兵纷纷要去搀扶蔺载阳,蔺载阳自己站起来甩开了旁人。
他对着李啸岚唾道:“只知道跟在大哥屁股后边儿要饭的哈巴狗,玳王的死,你也不无辜。”
说完便离开了。
李啸岚望着他踩雪离开的背影,蓦地笑了。
玳王的死,他自然也不无辜。
崔信还想说些什么,李啸岚已经牵着翻山海一步步往外走了。
在浙官的时候李啸岚没少惹事儿,那年朝廷往佟浙督府下派了赵斯来监管天池六镇的时候李啸岚心底里全是不服。
朝廷既不信任六镇守备军,既不信任佟浙督府,不信任广凉王,不信任玳王,为什么还要他们来为朝廷守护这十里黄沙路?
所以在赵斯刚到浙官没几天,李啸岚那晚吃了酒就将他拉出去揍了。
罚了他二十棍军规后,李琲一直没有与他再提这件事。李琲越不提,他心里就越痒痒。
那晚他和李琲练完刀,他实在忍不住,问李琲:“你为啥不骂我?”
李琲笑着望向北斗:“你小子当个混子已经不是第一天了,也是知道我在你才混!罚了你军棍,你是知道不该这么做,但你还会有下一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心里其实明镜儿似的,那我还要说什么?”
李啸岚摇摇头:“你不是个好大哥。”
李琲越笑:“我要学你当个真混子!”
李啸岚腆笑:“跟在大哥身边当混子也安心。”
李琲拍着他肩膀,惋惜地望着他侧脸:“单枪匹马夜袭冰河破狼骑千军。你把你所有的锋芒都交给我帮你藏起来,在所有人面前就当一个混子,我该说你信我呢,还是不信我呢?”
李啸岚饮尽囊中酒,望向无穷天穹,耸肩笑笑:“顺手的事儿,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李琲抢过他酒囊:“好一个顺手!熔星冰河里偷袭孤狼军,还一举歼灭了千人,这连你祖父也未必能做到。”
李啸岚无所谓地低着头:“真的只是顺手...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就不能留在大哥身边继续当混子了。”
牵着翻山海,一步许多脚印地回到卿园后门外,远远地他就停下了脚步。
后门只留着两盏小灯,照亮了檐下一方净雪。
檐下站着的段潇,身上披着的深灰狐裘更显得陈旧。
他低着头站着,那方浅雪被他踩出了好些脚印,安安静静的,孤独寂寥的,就这样站着,月光只停在他身后,将他的影子留在雪地上。
听到马蹄声,段潇缓缓抬头,隔着月光,二人对视了很久。
李啸岚来到他旁边时好像一团火驱散了那围绕了他许久的寒冷。
段潇看到他嘴角的淤青,对上他目光的时候他又瞬间回到了冰冷,他看出来了,这团火并不想温暖自己,都是自己的幻象而已。
李啸岚没有理他,推门让翻山海先进去,自己半步跨进了门槛,才停下问:“你来做什么?”
段潇拢紧袍子:“腰牌丢了。”
李啸岚上下打量他一眼,转身进了后院。
段潇望着他的背影,袖中手中死死攥着一块木牌,跟在他身后。
李啸岚入了屋,抄起铁钳搅弄着炉子里的炭,炭是上好的金丝炭,烧得通红,屋里温煦却不绝闷热。
他从怀中掏出锦衣卫经历司经历的腰牌丢在地上。
段潇盯着那腰牌片刻,缓缓上前弯腰,手刚碰到腰牌,李啸岚蓦地一脚将牌子踢飞。
李啸岚从桌上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你来做什么?”
段潇缓缓起身,他滚了滚喉结,将手中那块刻着“李寒洲”的木牌子丢在茶壶边上。
他眸色冷淡地盯着李啸岚:“世子不是问什么时候再翻牌子吗?”
李啸岚放下茶杯,拿起木牌子注视,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淡说:“段爷今晚想玩儿什么?既然段爷翻了我牌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段潇甩手将他手中茶杯甩飞:“我说过的,那晚你弄不死我,他日有我弄死你的的时候。”
李啸岚凝视着牌子片刻,松了指头,牌子倒在桌面。
他缓缓起身搂着段潇的后颈就低头吻上去,撞得段潇唇破了,腥甜流入嘴里。
段潇推开李啸岚,李啸岚后顿了半步,抹走嘴角血迹,上前解开他狐裘的系带扔到不远外屏风上,猛地拽住他衣襟就往床上拖着走。
段潇使劲挣开他的手,紧接着往人脸上就是一拳,李啸岚嘴角又渗出了血。
他望着段潇,一边解下自己外袍弯了嘴角,道:“好好好...段爷今晚想这样玩儿,那段爷可要疼着我,把我玩死了,这么漂亮的牌子也就废了!”
段潇又给了他一拳,又一拳...李啸岚嘴角都是血。
屋里灯光将二人影子倒在墙上,摇摇曳曳。
李啸岚忽然拽着他的衣襟猛地拖拽着往榻上扔了上去。
这片被火烧成的废墟中里他逃不了,屋檐梁木一下下沉重落下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段潇都觉得浑身碎了。
段潇被疼出来的泪水烫过李啸岚的唇,**得让人感到刺痛,李啸岚让掉出泪水,又一点一点舔走他的眼泪。
在纵/欲中燃烧痛苦,他们都只不过是面目全非的恶鬼。
他疼,李啸岚也疼。
他吻过李啸岚双眼,他脸上的淤青,一直吻到他耳边。
他带着喘息自嘲:“我段...段潇算什么?董元吉脚边一条狗...就算...啊...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连我都防不住,别人呢?世子啊..世子...你能出手的机会本来没有多少次...除了一击命中,其他的...嗯...你做什么都是打草惊蛇...我还以为你有...你有多大的本事...一个韩百川...一个韩百川就够你沾沾自喜...小孩儿...弄死我吧...都不算本事啊,但以后也少了条碍眼的狗惹你烦了...”
李啸岚趴在他背后,汗水浇湿了火,他咬过段潇雪白的后颈,额头落在他后脑,鼻息扫过段潇优美背颈。
他双手按着段潇双肩,低头吻过他背后的箭伤,手用力掐住他后脖子将他滞固,所有的挣扎抖动都只剩的在他掌心里徘徊。
李啸岚带着恨意冷声:“我信过你的。”
段潇将韦英让丁义去卿园刺杀赵斯的事情告诉李啸岚的时候,李啸岚是信过段潇的。
段潇眼圈掠了一圈嫣红,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幼稚?
为什么会有人可笑到在权力的游戏里讲信任?
他将自己的腰牌留在李啸岚手里的时候他也有过刹那的憧憬这点温暖会一直燃烧。
他在李啸岚身上得到过的热烈也曾点燃过他胸口的那堆枯草,他从未见过感受过的热烈,或许是不是可以这个金丝牢笼的铁网一条条融化成铁水。
李啸岚李啸岚李啸岚...或许这是不是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一个契机,一个希望...
直到小宝子将那装着金步摇的锦盒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给自己造了一场温煦的梦。
如果只是安家把金步摇给他,或者只是董元吉把金步摇给他,他都还有办法周旋可以不去做这件事,但偏偏是安如盛和董元吉一起让他这么做。
他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做就得死。
董元吉面目慈善对他更是百般爱护,但他是侍奉了三朝皇帝的老太监啊!
元宗,文烈,武昭,短短不足百年间李梁换了三位皇帝,在权力势力的争夺厮杀,风云变幻下,汝京朝廷里的烽烟不比北疆的浅淡,而三位皇帝身边的都是董元吉,他悄无声息地杀了多少人,他声势浩荡地将多少世家一夜击溃,自己区区一个乱臣贼子的私生子能在他身边扶摇直上...
以色事人,心狠手辣,孝顺听话...董元吉今天可以将他捧起来,明天就可以一手将他捏的粉碎...
四年...在他身边战战兢兢过了四年...没人更比他明白爬得越高就会摔得越惨的道理。
安如盛呢?开国功臣,得的是元宗帝的恩施,集团势力雄厚强大,一个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不过就是他们的牵线傀儡。自己在这团浓云阴影下,连蚂蚁都不如。
段潇怕死啊!他还有太多事情还没做他真的太怕死了!
但李啸岚给了他一场梦。
在这场梦里他好像看到了自己被他带着逃离了这个牢笼,李啸岚带他回了天池山脚下,沐浴在野草的芬芳和炽热的阳光下,他在李啸岚的怀里,驰骋在马上,李啸岚亲吻着他的鬓角,在他耳边亲昵地呼唤:“相岑啊...”
这场梦真的很美,也很温暖。
比起信,自己的这点虚幻的梦是不是更可笑?
梦醒了,何苦自扰?
段潇苦涩地笑了,腾出来的双手手腕上都带着红痕。
他无力地将掌心落在李啸岚脸上,在自己脸侧让他看着自己,露出尖尖獠牙咬破了他的唇和舌头,交换着各自腥臭的血:“但我不信你啊...”
李啸岚一下顶撞他皱了皱眉,轻喘了声。
段潇勾着梨花浅笑,眼圈红红的继续温柔道:“要不给我足够的钱,要不给我足够的权,不然我怎么信你?世子啊...鱼水之欢,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开心过便算了吧...嗯...”
金丝牢笼里啊,最后也只剩下我们相互撕咬。咬到血肉模糊,烂到死了,变成虚无缥缈的恶鬼,何苦生出一文不值的信任来?
李啸岚从榻上下来随便披上里衣,背对着段潇拿起茶几上的木牌子,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他把所有愤怒都压死在心底,沉声道:“韩百川没必要死。”
段潇瘫软地趴在床上,侧脸枕着自己手臂,他也没想过韩百川会死。
他冷嗤:“他不死,死的就是我。”
“你背靠着广凉王这棵大树,身份矜贵,就算要你死也得借用大牌筵席,可我只是地上一只蝼蚁,我爬到了一条脆弱的树枝上...我抓不稳,风一吹,我就死了。”
李啸岚倒着茶水压着肚子里的火:“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接住你?”
段潇想起了今日赵斯与他说过的许多话,赵斯口中那个桀骜不驯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李世子,段潇看到的只有在天池山脚下意气风发自由自在的少年。
饮长歌,醉天地,浇烈酒,翻山海!
他就像一束熔浆以雷霆之势撞破冰河,铁打的利剑会斩碎狼烟,撕开束缚的衣衫放逐在草原上闻着青草的芬芳,扬起的黄沙是地上的星,驰骋在漫无边界的义海豪情里,在无尽蓝天下高歌痛饮。
兄弟,挚友,边陲万里黄沙的征途本是少年展翅高飞的苍穹!
是朝廷碾碎了他的家和梦。
他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们嘲笑他身上丑陋的伤,他将曾经的荣耀锁在利刃里。
段潇合上眼帘,疲倦地勾起嘴角:“请问世子拿什么来接我?你自身难保。我胆子小,玉石俱焚,我不愿意啊!”
他翻身平躺在榻上仰望着屋梁,轻声道:“世子啊...想让我摔下来的人太多了,我花了四年爬上来,我太怕死了...你救不了我,我得先救我自己啊。”
李啸岚捡起段潇的腰牌的动作略顿,随后将腰牌和刻着“李寒洲”的木牌子一并扔到他枕边。
李啸岚:“你他妈欠我嫖/资了!”
段潇扶着床榻想下来的时候因为腿软摔倒又跌坐在床边,他将衣服绑好,李啸岚在他身边坐下给他送来一杯温茶。
段潇别过头不喝,仍想站起,李啸岚一把扣住他后脑勺逼迫他抿了一口。段潇口干舌燥,这点温茶润贴,就着李啸岚喂他,自己一动不动,直到扭头不喝了,李啸岚擦去他唇上嘴角的血。
对上了各自的目光,李啸岚嘴角的淤青明显,段潇抬起手想碰一下的,最后还是垂下了。
他先垂了眸:“出来时没跟家里丫头交待,今晚不回去她会担心。”
李啸岚盯着他披着那件破旧的狐裘趔趄出门的背影,低声:“让翻山海送你回去。”
段潇不理他。
李啸岚看着他那件狐裘就烦:“以后不穿我的氅子就别来嫖我!”
跪地求审核姐姐别锁啦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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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寒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