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庭在意的是舍友的性格,系统看重的却是品格。它多希望来个品德高尚的带一带沈言庭,可这唯一的愿望在他们打开舍门后就被无情掐灭了。
刚推开门,迎面而来一声咒骂便打断了沈言庭的动作:
“老子早晚要将那狗贼大卸八块!”
沈言庭:“……”
系统:“……!”
完了,又是个跟沈言庭一样的刺儿头。
门外多了一道阴影,屋子里的两个人瞬间看过来。一个瘦长身材,容貌不俗,但举手投足都格外张扬;另一个中等个头,白白胖胖,憨厚可亲。
萧映斜着眼,上下打量起来人:“你是谁?”
“沈言庭,新来的舍友,夫子事先应当有交代过吧?”沈言庭扬起嘴角,显出几分友善。
萧映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回头看了一眼朱君仪。朱君仪挪着身子下了床,慢吞吞道:“几天前夫子是说过,那会儿你也在。”
“有吗?”萧映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不过这也正常,夫子的话他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萧映回头打量了一下沈言庭,穿着跟他们一样的丑衣裳,但模样倒是不错,看着不讨厌。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态度友善,萧映也没必要拦着不让他进门,他随手指了个位置:“你睡那张床。”
态度随意,他指的那张床……也很随意。久未打扫,上面堆满了杂物。
朱君仪歉意地跑过来:“对不住,这里头多是我的东西,我帮你收拾收拾。”
说罢他便弯下腰开始收拾,顺带介绍一下自己跟萧映。松山书院每年收的学生并不多,他们这一批只有两百人,但却分了甲乙丙丁四个班,沈言庭从前没有读过书,分到的是丁号。而萧映跟朱君仪,自然也是丁号。
朱君仪是个实诚孩子,坦诚地说自己并不很擅读书,若是沈言庭读得好,还想劳烦他日后照顾照顾自个儿。
萧映闻言嗤笑一声:“读书好便不会跟咱们分到一块儿了。”
朱君仪反驳:“他跟咱们不一样,是山长破格招进来的。”
萧映往床上一倒,二郎腿一翘:“跟咱们待在一块儿,凤头也会变成鸡尾。”
系统看他晃着脚丫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都凉了半截。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处在一块儿,沈言庭不学坏就不错了,还改造?还教化?等同于放屁。系统在沈言庭耳边苦口婆心:“往后离他们远一点,平日里能少说则少说,专心读你的书去。松山书院多的是勤奋用功的好孩子,多交些这样的朋友。”
至于他们俩,敬而远之就行了。
被劝的那位却无所谓:“他们俩也没你想得那么差。”
系统沉默了。
它感觉自己命好苦,好似养了个叛逆孩子的家长,一门心思为了他着想,到头来这小白眼狼还不领情,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沈言庭也没闲着,毕竟这是他的床铺,若收拾不好晚上睡着也膈应。床上那一堆除了衣裳,便是各种点心干果了,看得出来,这位朱君仪是个会吃、爱吃之人,看样子家境也不错,一般人家也置办不了这么多。
至于那位萧映,看手便知道,定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个性已经张扬到嚣张了。
他自沈言庭进门之后便时不时来两句,要么抨击书院管理严苛不人道,要么抨击这鬼地方吃住差劲,要么怒斥与他不对付的那位“狗贼”。朱君仪本来还在乖乖整理床铺,听到最后连他都有点生气了,抬头道:“你要是闲着就过来一块儿收拾。”
萧映脸一拉:“你让我动手?”
“不……不行吗?”朱君仪吓得往后撤了两步,往沈言庭身边一躲。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挺直腰杆,“你自己说一切听我的?”
萧映脸色黢黑,但又无法反驳,心有不甘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散发着怨气,一边认命地给沈言庭收拾床榻。
沈言庭一直在观察。起初他还以为二人之中萧映居上位,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三人收拾得很快,午间休息时间有限,忙完后朱君仪便领着两人去用膳了。
沈言庭初来乍到,对周围都不熟悉,萧映废话虽多,有用的正经话却一句没有,系统觉得他不着调倒也没愿望了他。幸好有朱君仪,沈言庭才对书院大致了解了一番。松山书院占地不算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集教学、藏书、祭祀、园林于一体。
整个书院呈中轴对称、纵深多进的院落式,三道大门与作为讲堂的明仪堂、藏书楼位于中轴线上,斋舍、宿舍、孔庙等均列两侧。沈言庭几个去的便是书院的斋舍,很快,他便知道萧映为何要听朱君仪的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萧映这家伙别看那么傲气,口袋里却一文钱也没有,比沈言庭还要穷。他唯一能依仗的,便只有朱君仪了。
朱君仪家中条件不错,在县里有个酒楼,又是家中独子,因而手里还算宽裕。
书院也有便宜的饭菜,两文钱便可以吃饱,但味道欠佳。萧映显然也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人,只能紧紧抱住朱君仪这条大腿。
沈言庭压根没办法抨击他,毕竟,自己也是吃人嘴短。
朱君仪为了款待新舍友,特地点了一桌子菜,沈言庭头一次见这样阔气的东道主,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在村里没有同龄伙伴,更没有同龄人对他这么友善过。
朱君仪还不知道沈言庭的幼年经历,他只记得父亲刻意交代过,让他尽量与同窗处好关系,尤其跟读书好的处好关系。
庭哥儿是山长挑中的,肯定聪明好读书,父亲听了一准欢喜。
“来,尝尝这肉羹。”朱君仪熟练地劝菜。他听沈言庭提过,对方家住在谭溪村朱君仪对那地方还是有所了解的,村中人户大都不富裕。担心沈言庭跟萧映一样没钱,朱君仪很是大方地表示,“往后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反正我平日里点的菜多,两个人也吃不完,加你一个正好,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
沈言庭感动极了。他就说么,一门心思放在吃上面的人,能是什么坏人?系统就是太偏激了,唯读书论,实在是不妥。
系统本想讽刺沈言庭就这么被一顿饭给收买了,可低头一瞧这上的菜,什么话也说不出。
这菜……看着真不错。
萧映懒得听他们废话,自从菜上桌之后一直埋头苦吃。
天可怜见,他自出生起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来这儿吃不好穿不好,还要忍受精神的折磨,若非有个人傻钱多的朱君仪,萧映早就撑不住了。
换做从前,萧映挺看不上朱君仪这种憨人,但眼下他已别无选择。一月前初入书院,萧映因为行事张狂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也只有同舍的朱君仪还愿意搭理他了。尽管是有前提的,他得当对方的“二弟”,还得事事得听他的,可若能换来好吃好喝,伏低做小倒也无妨。
他只要蛰伏半年,祖母跟母亲肯定会想办法接他回去的。
正吃着,边上又是一阵聒噪。
沈言庭望过去时,发现已有三人坐到他们身旁。为首之人与他年岁相当,姿态甚是倨傲地扫了一眼沈言庭:
“这是又来了个新人?”
萧映仿佛应激了一般,狠狠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我不过只问一句,你跳什么脚?”
沈言庭了然,这位只怕就是萧映口中的“狗贼”了。
“狗贼”名唤刘均,乃是陈州首富幼子,这等家世,在整个松山书院的学子之中都是响当当的。刘均虽也在丁号班,但不同于萧映破罐子破摔,他成绩尚可,读书也用功,时常得先生夸奖,同窗无不对他马首是瞻。
但有一个例外,那便是萧映。刘均没见过这么不服管教的,对方明知他的家世,竟敢对他不屑一顾,甚至多次挑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人的梁子就此结下,朱君仪则成了中间的牺牲品。他不愿意撇下萧映,便等同于是萧映的同伙。朱家那点产业,在刘均看来就是个笑话。这么个蠢人,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照顾萧映,真是活腻歪了。
如今他们宿舍又来了个新人,刘均来此也是为了警告一番。倘若沈言庭迷途知返,早日跟他们二人划清界限,自己不介意将他收入麾下;但倘若沈言庭执迷不悟,那就哦哦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沈言庭听他威胁了半天,忽然嗤笑了一声,他看着有那么窝囊?
刘均眉头紧皱:“你这是给脸不要脸了?”
沈言庭只觉得荒谬,松山书院怎么会收这种德行的人?即便是为了刘家的钱,也不该将底线放得这么松。
“十三四岁的人,能做点人该做的事吗?”
萧映忍笑。
看来书院里也不尽是窝囊废,起码这个新舍友有时候就挺对他胃口的。方才他若是屈服,萧映才真瞧不上他。
萧映张狂惯了,他就喜欢跟他一样狂的人。
刘均何曾被人羞辱过,还是个出身不显的穷光蛋?书院为何总收这些穷人,萧映是这样,这个刚来的沈言庭也是这般!
知晓沈言庭给脸不要脸后,刘均说了两个“好”字,便气势汹汹地带着人离开了。他是个要脸的,还得维护在夫子面前的形象,即便要对付沈言庭也只会私下出手,不会明火执仗。
沈言庭半眯着眼,目光依旧锁在刘均背影上。
是他脾气太好了吗?这才入学第一日,便有人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系统看他这表情便知道他又憋着坏,赶忙道:“冷静,这里可是书院,谢山长还因为上回之事对你有不喜,再不能胡闹惹出是非了。若是被谢山长赶出,你还怎么让你母亲跟小妹过好日子?况且,人家仅仅只是撂了一句狠话,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等他真做了不就来不及了?”沈言庭一向信奉先下手为强。
系统强硬得很:“总之不许!”
啧……沈言庭稍微冷静了点,但也只是把火气往下压了压,藏得更深了点而已。
朱君仪忧心忡忡。
他从来都是与人为善,不会跟人起过节,可他这两个舍友却一个比一个硬气。得罪别人也就罢了,但是刘家……朱君仪真的有些担心。
他劝沈言庭:“刘均不是咱们能得罪的,往后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好了,不必还嘴。”
挨两句骂又不会少块肉,朱君仪不懂他们俩为何都这样冲动。
挨骂是不会如何,但凭什么要挨呢?
沈言庭可没有受虐的倾向。
小憩过后,下午沈言庭便同诸人一道上课。
夫子介绍完,沈言庭也算正式在自己这些同窗面前露了个脸。或许是刘均事先打过招呼,众人一个个都对沈言庭态度平平。
系统真没招了。
本来还以为到了书院,一切都可以改变,如今刚来一天,就诸事不顺。这个刘均看着跟校霸似的,得罪了他,往后焉能有什么好处?
沈言庭来得比旁人晚一些,但幸好没有晚多久,一个月的时间课程,给他两天功夫也就补回来了。
眼下先生教得是《诗经》,沈言庭之前已经在系统那儿背了大半,学起来倒是不吃力。
有正经先生就是好,许多典故信手拈来,这些,都是沈言庭光看书所学不到的。
萧映不耐烦听这些,开了一会儿小差后,目光忽然放在沈言庭身上。看不出来,这还真是个勤奋好学的,他还以为对方跟自己是一路人呢。
但这些书有什么用,死读书,成不了什么气候。萧映打了个哈欠,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
要是他一觉醒来就能回到家中,该有多好?
下午课程结束,沈言庭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中间又看到刘均一行人窃窃私语。
这群吃饱了没事干的人,跟王易没什么两样,甚至极有可能比王易还要恶心。王易好歹有他爹约束,可刘均等人没有。
这种小人,即便时刻防着也是防不住的,得主动出击。
沈言庭一时没琢磨好该怎么妥当出手,陈夫子忽然差人叫他过去。
意料之中的事,他毕竟是陈负责引荐入学的,今天头一日上课,陈夫子势必要过问。
其实问得也简单,无非是适不适应,与同窗相处得好不好。
沈言庭想到刘均,顿时两眼弯弯:“好着呢,几位同窗都是乐于助人的好性子。”
“那便好,你先学一段时间,书院每个月都有小试,待你考好了,我再将你调去别处。”他们书院分班并非一成不变,只要有能力,甚至可以让谢山长亲自辅导。
说起些谢山长,陈夫子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四下无人,他说起话也就随意了许多:“我本想推荐你去谢山长门下,做他的入门弟子。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奈何谢山长最近兴致不高,我提了两回都被否决了。”
沈言庭眨了眨眼,否决了啊……想是因为上回的事情吧。但陈夫子既然愿意帮忙,他也不能拖后腿。不管谢山长最后愿不愿意收他,主动表现总是错不了的。
光是月考哪里够呢?沈言庭正想一鸣惊人,他问道:“咱们只有月考吗?”
陈夫子愣住:“不够吗?”
当然不够!
沈言庭脑子里忽然闪现过许多从未经历的东西,陈州文教不兴,多半是联考少了,若一年办个三四回,各书院之间有了比较,看谁还能厚着脸皮不思进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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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结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