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微妙,就连陈夫子也琢磨出不对了,试探着问:“山长以前见过庭哥儿?”
何止见过?谢山长想起那日的事便发笑,但他没有揭人短的习惯,略微摇头:“没见过,只是瞧这孩子长得神气,多看几眼罢了。”
陈夫子立马笑了,他当初看庭哥儿的时候也有此感。陈夫子有心表现,遂在介绍过秦宛母子后,便推着沈言庭让他表演个过目不忘了。
不论多晦涩难懂的文章,只要跟这孩子讲一遍,他都能记得住,不仅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这等天赋,若不入他们松山书院,留在村中务农实在是糟蹋了。别看松山书院在商水县乃至陈州一带声名远扬,但陈州附近的生源都不算好,能出几个进士全是因为书院育人有方。像沈言庭这样的好面子,几十年也未必能见到一个,只要悉心培养,往后的造化不可估量。
沈言庭也格外卖力。没办法,他有把柄在这位谢山长手里,若他因为之前的事彻底否决自己,那往后再向入松山书院便难了。
就连系统也为他揪心,早知道,它就该拦着沈言庭别让他炸茅坑。那会子是痛快了,却把报应留在今日。下回沈言庭再作怪,它定得拦住了。
谢谦静静地看着,间或提问几声,但表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不像是很满意。
沈言庭难得紧张起来,他脸皮厚,寻常事都当做无所谓,但面对这位谢山长时却莫名感到有股压力。他总觉得谢山长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无独有偶,谢谦也是这么想的。他喜欢聪明孩子,但若是心眼太多,睚眦必报,那便不好管教了。
众人都等着谢谦回复,他思索一番,忽然问:“有德无才与有才无德者,谁可当大任?”
陈夫子一愣,这考校的内容倒是出乎意外呢。
陈夫子鼓励地望着沈言庭:“不必担心,畅所欲言即可。”
沈言庭思索一番,开始侃侃而谈:“均不可当大任,有德无才易成庸人,有才无德易成恶人,二者若居高位,无异于舟行险滩,随时都可翻覆。”
“如此说来,二者都不可用了?”
“倒也并非如此。才与德当相辅相成,密不可分,但天下间才德兼备者又有几何?大多数人或是德胜于才,或是才胜于德。然德才并非一成不变,如何用人,取决与实际需求。”诚然,大多数都是庸人,像他这种德才全尽的人的确凤毛麟角,入书院读书都便宜书院了。
沈言庭心里美了一会儿,回想这些日子在系统那儿看到的书,又添一句,“且人也并非生来无德,不过是缺少引导。古语有云,‘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教化对于引导人向善守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上位者以身作则,以德御才,他人耳濡目染,为人处事自会改变。”
沈言庭本想拍一拍山长与诸夫子的马屁,毕竟他们就是搞教化的,但这话确实说动了谢山长。他们教书育人,不就是引导众人走向正道吗?这孩子固然有缺点,但足够聪明,谢谦相信松山书院能够教得好这个孩子。
不多时,谢谦转向陈夫子,微微颔首。
这便是同意了。
陈夫子心中一喜,刚想趁势问问夫子愿不愿意收着孩子做入室弟子,但又怕唐突,毕竟山长今儿看着兴致不高。也罢,反正人都已经要入书院读书了,往后有的是机会。
沈言庭跟秦宛一阵激动,知道最难得一关已经过了。
临走前,一直对沈言庭不咸不淡的谢谦竟送了他一幅字。沈言庭虽然简单看了几本书,知道上面写的是“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八个大字,但不解其意,还是等出来之后才向陈夫子求教。
陈夫子笑了笑:“山长的意思是让你谦虚,别轻易展露才华。”
沈言庭:“……”
不懂,才华不展露出来,谁又知道他怀才?
这山长看来跟他不是一路人。无所谓,他来书院只是为了读书,有好处的情况下放下身段讨好山长无伤大雅,但既然对方放跟自己理念不和,那讨好旁人也是一样的。陈夫子对他印象就极好,只要稍加引导,早晚让对方对自己掏心掏肺。
系统没眼看:“你就不能想点光明正大的路子?”
“我怎么不光明正大了?”他沈言庭,天生就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为了往上爬,伏低做小怎么了?能达成目标不就行了?
系统闭嘴了,它早该想到的,反派的脑回路从来都是异于常人。
松山书院的束脩比他们母子俩以为的还要低,低到秦宛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只有这些吗?”
这些束脩,便换来了一整套笔墨纸砚,外加两套衣裳。虽说日后住在书院饮食也需额外花费,但食宿方面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钱。
陈夫子耐心解释:“山长就是担心有学子因家贫而读不起书,这才特意降低束脩,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可一直贴钱,不会吃垮吗?”
“当然不会,毕竟还有别的进项。这些年因为书院培养了不少进士举人,便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捐赠。山长将这些钱全都换成了学田,因为侍弄得当,每年收成还比外头多些。谭溪村里,便有咱们书院的学田。”
听完陈夫子的话,沈言庭肃然起敬。原来这位谢山长不止会教书,连这些俗物也精通,怪不得能当山长呢。
笔墨纸砚与衣裳最后留在了陈夫子那儿,待三日后沈言庭入学直接带去宿舍。书院今年招生早已结束,其他生源都分好了住处,刚好有个宿舍没住满,沈言庭便被分了过去。
如今还没到时间,衣裳铺盖还没准备齐全,沈言庭也就没去看他的住处,直接随母亲回家了。
秦宛今日尤其高兴,回程路上在肉摊跟前纠结一番,最终狠了狠心,买了两斤肉准备回去庆祝下。
沈言庭看得心里发酸。母亲也好,小妹也罢,因为从来没有体验过好日子,都是极容易满足的。他一定要早日念出名堂来,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她们再为了几斤肉犹豫不决。
这回入书院读书是板上钉钉的事,秦宛回去后便没有心虚,凡是碰上前来打听的,统统说了一遍。
虽只是入学,但这可是松山书院,多少人想进去都不能,庭哥儿却被谢山长破格录取。从今往后,看谁还敢污蔑他们庭哥儿是傻子?!
沾了书院的光,沈言庭一时间风头无两。
他还没有被这么多人围着夸过,从前这些人可都是拦着自己孩子不让他们接近自己,嫌弃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傻子呢。
回家后,沈家众人也早早地守在前头,看见沈言庭露面就飞快围了过去。就连自诩不在意的沈茂山都坐在院子里,分明在意得要死,却又装作无所谓,竖着一只耳朵偷听沈阿奶问话。
得知庭哥儿真的能去书院读书,沈茂山心中一阵激动。可激动过后,他又想起前两天的争执,最重要的是,这样大的喜事儿,那母子俩竟然也不借坡下驴,更没有亲自到他跟前来道喜。
真是不知所谓!
一时犯了脾气,沈茂山又杵着拐杖往回走,铁了心要做扫兴的人。
沈阿奶真是拿这老头子没一点办法,早上还急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如今人回来了,却又摆出这副死样子,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沈阿奶怕秦宛跟庭哥儿多心,还解释了几句,但两人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继上次撕破脸之后,母子俩对沈茂山便没有任何期待了。不指望他能出钱,自然也就不介意他的态度。
只有黄氏是真觉得天塌了。他们家元哥儿再也不是家中唯一的读书人了,甚至书院还被沈言庭那小崽子压了一截,这让她往后在秦宛跟前怎么抬得起头?从来都只有她瞧不上秦宛,如今难道要反过来?
不行,她不允许!
沈春林拉了拉母亲的手:“娘,您没事儿吧?”
他娘脸色着实吓人,比方才祖父的脸色还要可怕。
黄氏抚了抚胸口,甩开沈春林的手。她得带信给丈夫,让他回来,让他无论如何得尽快回来!再不回来,就彻底压不住二房了。
黄氏可以想象外头因为这件事如何议论,纵然不一定全是好话,但肯定是要出风头。一想到出风头的不是自己,不是大房,黄氏的心就在滴血。那些风光本来应该是大房的!
可再怎么懊恼,沈言庭去书院已成定局。人家不靠家里自己找到了出路,黄氏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反对沈言庭入学?得了吧,她与元哥儿可都承受不住得罪松山书院的下场。
无论如何,沈家表面上总是风平浪静的,沈言庭也收拾好行李,于三日后再次出门。
沈鲤还不知道哥哥要出去很久,以为还跟从前一样,早上出去,晚上便能回来,送行的时候乖乖冲着沈言庭挥了挥小手。
沈言庭最放不下的便是她了,临行前反复交代威胁过沈春林。沈春林被他吓得不轻,加上沈言庭说到做到,果真顺利进了松山书院,沈春林现下对他又敬又怕,哪里敢不答应?
但沈言庭也知道,他能威胁沈春林一时,威胁不了一世,还得强大起来才行。只有自身强大,旁人才会心悦诚服地为他办事。
晌午前,沈言庭抵达松山书院。这一次正好是同村的本家叔叔沈大牛赶车,沈言庭便没让母亲跟着,这一来一回要大半天,沈言庭不想让他娘四处奔波。话说回来,若是家里有马车就好了,但一匹马花费可不小,不知道何时才能买得起。
有同村人在,这一路倒也顺畅。但也不知天底下怎么就有那么巧的事?沈言庭与竟然又在书院门口遇见了王易。这父子俩贼心不死,依旧缠着门口的书童,想让他们通融一下,帮他们带一些话。只要能进松山书院,哪怕只是个旁听也值了。
沈言庭经过后,谈话戛然而止。
他皱了皱眉,确定这父子俩肯定又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他们紧张什么?
但只要跟自己无关,沈言庭暂时懒得搭理。
目送沈言庭离开,王易跺了跺脚,他确定沈言庭是在挑衅自己,否则为何要从自己面前经过?炫耀他能进书院自己不能进是吧?小人行径!
天知道王易压根不想跟沈言庭在一个书院读书,可父亲就是紧盯松山书院不放。王易一肚子火,都快憋死了:“爹,咱们打听那么久,压根就没听到什么京城来的贵人,这肯定是有人放出来的假消息,要不咱们放弃吧?”
去哪读书不是读?只要给钱,外头的私塾还不是任凭他上?
王父异常坚决:“不成,一定得进松山书院。”
贵人肯定有,这可是他花大价钱打听出来的消息,不会出错。
另一侧,沈言庭也终于晃晃悠悠进去了自己的宿舍前。
不知新室友是否好相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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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