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禾结束那场冗长的军事会议时,窗外的夕阳正巧漫过“启明”学校那座金属与复合材料建造的尖顶,将冰冷的线条染成一片温暖的橙金。她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意外的空闲感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目光扫过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时间——**放学时刻**。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轻轻漾开:遇安每天都是自己背着书包,混在放学的人流里默默走回家里,她似乎……从未像其他家长那样,出现在校门口等待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念头带着一丝陌生的柔软,也夹杂着一点迟来的“家长自觉”。养孩子,这可比在星图上推演敌舰动向、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难多了。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向车库,启动了那辆线条冷硬的军用悬浮车,方向——启明学校。
悬浮车无声地滑入校门附近的临时泊位。车窗外,正是放学的高峰。穿着统一制式校服的孩子们如同开闸泄洪般涌出校门,稚嫩的喧闹声隔着单向玻璃隐隐传来。林颂禾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几乎瞬间就锁定了目标。
香樟树浓密的树荫下,少年安静地站着,与周围的喧闹形成微妙的疏离感,却又因其独特而无比显眼。雪白的兔耳在傍晚的微风中敏感地转动了一下,捕捉着周围的声浪。背后收拢的鹰翅,金属光泽的翎羽在斜阳下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晕。那条带着危险蝎钩的尾巴,此刻却温顺地盘绕在他纤细的脚踝边,像一道沉默的守护符。
他身边,那个圆滚滚、虎头虎脑的小胖子谢晓,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胖乎乎的手里举着一个印着憨态可掬小熊图案的纸盒蛋糕,一个劲儿地往遇安手里塞。
“……拿着嘛拿着嘛!我爷爷说了,好东西要分享!这可是我特意给你留的!可香了!”谢晓的声音透过车窗缝隙隐约传来,圆脸上是纯粹的、不容拒绝的热情。
遇安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想推拒,但谢晓那股子蛮横的亲热劲儿让他招架不住。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带着小熊笑脸的蛋糕盒,动作带着点迟疑。
“这就对了嘛!”谢晓乐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他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嘿嘿一笑,趁着遇安捧着蛋糕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像只灵活的胖猴儿,手脚并用地就往遇安背上攀爬!
“哎!”遇安猝不及防,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连忙稳住下盘。手中的蛋糕盒被他下意识地护在胸前。
“遇安遇安!快!带我飞一圈!就一圈!低低的就行!”谢晓已经牢牢扒在了遇安背上,两只胖胳膊紧紧箍着遇安的脖子,兴奋地在他耳边嚷嚷,热气都喷到了遇安的兔耳根。
遇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冲淡了那份无奈。他回头瞥了眼背上兴奋得脸蛋通红的“小树袋熊”,背后的翅膀缓缓地、充满力量感地**张开**。金属翎羽划破空气,带起细微的嗡鸣。他微微屈膝,足尖在铺着细碎树影的地面上轻轻一点,强劲的翼骨猛地向下一**扇**!
**呼——!**
强劲的气流瞬间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微尘,打着旋儿散开。遇安的身体带着背上那个沉甸甸的“小包袱”,**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离地而起**!显然,谢晓的分量超出了他的轻松负荷。他飞得颇为吃力,翅膀每一次扇动都带着明显的滞涩感,只能勉强维持在离地一米多的高度,像一架引擎过载的小型飞行器,沿着香樟树荫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歪歪扭扭地低空滑行**。
“哇啊啊啊啊——飞起来啦!好高啊!”谢晓的尖叫混合着狂喜的笑声,像一串清脆的银铃,瞬间穿透了放学的嘈杂,吸引了不少孩子驻足观望。他紧紧搂着遇安的脖子,两条胖腿在空中胡乱蹬着,圆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几乎能融化夕阳。
车内的林颂禾静静地看着这幅画面。夕阳的金辉慷慨地泼洒在少年奋力扇动的翅膀上,每一根翎羽都折射出炫目的流光,也落在他背上那个无忧无虑、笑得眼睛都没了缝的小胖子脸上。遇安的神情专注而认真,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吃力是显而易见的,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厌烦,没有勉强,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沉静的认真,仿佛背上承载的不是重量,而是某种需要小心呵护的快乐。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淡淡的释然和欣慰,悄然淌过林颂禾一向冷硬的心房。那些因辅导数学而积压的挫败感,被眼前这笨拙、鲜活、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画面无声地抚平。她看到了遇安脸上那种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纯粹的、甚至带着点小烦恼的真实笑容。他不需要她的“接”,他已经笨拙地、却又无比真实地融入了这片喧闹的童真里,拥有了可以分享零食(虽然是被强行塞的)、可以一起傻乐、甚至愿意让他“负重飞行”的朋友。
林颂禾的嘴角,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清浅、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悄然裂开的一道细纹。她没有推开车门,也没有按响喇叭打破这份美好。只是手指在操控面板上轻轻一点,悬浮车无声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基地傍晚归巢的车流,将那幅夕阳下的“飞行图”留在了身后。
***
钥匙插入门锁的轻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林颂禾刚脱下军装外套挂好,门就被推开了。
遇安背着那个显得有些空瘪的书包走进来,额发被汗水微微濡湿,脸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他一眼看见站在客厅的林颂禾,灰蓝色的眼眸瞬间像被点亮的星辰,迸发出纯粹的惊喜光芒!他几乎是立刻化身成一只发现宝藏的小兽,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双手献宝似的将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蛋糕盒高高举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喘息:
“给!谢晓给我的!” 那语气,仿佛呈上的不是一块蛋糕,而是某种无价的珍宝。
林颂禾心头微动,伸手接过那个还带着少年体温的纸盒。盒子很轻,包装是基地那家老面包店的经典风格,朴素却透着温馨。她掀开盒盖,一股清甜的奶油混合着新鲜浆果的微酸气息便飘散出来。盒子里躺着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白色的奶油裱花简单朴素,上面点缀着几颗鲜红的草莓和蓝莓,看起来清爽可口。
看清蛋糕的瞬间,林颂禾的唇角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笑纹在她清冷的脸上漾开,连眼底都染上了些许暖意。
这蛋糕……她太熟悉了。
基地那位胖胖的面包店老板,最拿手的就是这种减糖减油的奶油小蛋糕。谢老校长年纪大了,有点馋甜食,奈何血糖需要控制,林颂禾有时路过,会顺手买上一两块这种特制的“老人版”,托人给谢老送去解馋。谢老总爱念叨“我家那馋嘴小孙子比我还爱吃”。谁能想到呢?这块为爷爷特制的蛋糕,竟被小孙子谢晓当成宝贝省下来,塞给了新朋友遇安,而遇安,又像捧着最珍贵的礼物一样,原封不动地捧到了自己面前。
这奇妙的、兜兜转转的“蛋糕循环”,充满了孩童间纯粹的分享和笨拙的示好,让她觉得既好笑,心头又莫名地**软了一下**,像被温热的羽毛轻轻拂过。
“嗯,挺好看的。”林颂禾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拿起旁边小几上备着的银质蛋糕叉。她没有解释这蛋糕背后的故事,只是动作利落地将蛋糕从中线一分为二。奶油和柔软的蛋糕胚被整齐地切开。
她叉起稍大一些的那半块,自然地递到遇安嘴边,叉尖几乎要碰到他微张的唇:“尝尝?”
遇安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那对雪白的兔耳“唰”地一下竖得笔直,像两杆警觉的小旗。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像等待投喂的雏鸟,嗷呜一口,精准地含住了那块蛋糕!松软湿润的蛋糕胚,口感轻盈、带着淡淡蜂蜜香气的微甜奶油,还有新鲜草莓蓝莓在齿间爆开的酸甜汁液,瞬间在口腔里奏响了美妙的交响乐。
“唔——!”一声满足的、含糊不清的喟叹从喉咙里溢出。遇安的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两弯月牙,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偷吃到仙果的小松鼠。他细细地、无比珍惜地咀嚼着,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光芒,长长的睫毛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好……好吃!” 好不容易咽下去一点,他才含糊地发出赞叹,嘴角还沾着一点白色的奶油渍。
林颂禾看着他这副心满意足、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模样,也拿起叉子,姿态优雅地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另一半。甜度确实很低,奶油轻薄,水果的酸甜占据了主导,是谢老喜欢的口味,很家常,很朴实。
然而,看着眼前少年因为分享了半块蛋糕而快乐得几乎要原地蹦跳起来的样子,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毫无保留的满足和依赖,林颂禾忽然觉得,舌尖那点微乎其微的甜味,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一直**甜到了心底最深处**。
“嗯,是不错。”她低声应和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遇安得到了她的肯定,开心得无以复加。他三口两口吃完了自己那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沾着的奶油和果酱,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林颂禾手中剩下的那半块。
林颂禾察觉了他的小眼神,故意板起脸:“剩下的明早再吃。晚上吃太多甜食,小心睡不着觉。”
“唔……”遇安发出一声小小的、不满的鼻音,灰蓝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像只被克扣了小鱼干的猫。那条盘在脚踝边的蝎尾此刻也灵巧地抬起,**尾尖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轻轻勾住了林颂禾垂在身侧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晃了晃。那尾钩极其克制地向上翘着,绝不会碰到她的皮肤,只用了尾巴中段最柔韧无害的部分传递着央求。
林颂禾被他这无声的、带着点小兽本能的撒娇缠得心头一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盛满了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意。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又用叉子从那半块蛋糕上切下更小的一角,再次递到他嘴边:“最后一小口。”
“啊!”遇安立刻张嘴接住,像怕她反悔似的,迅速把那小块蛋糕卷入口中。他细细品味着这额外的“恩赐”,满足地眯起眼,喉间发出愉悦的咕噜声,身后的翅膀都满足地小幅度抖了抖。
看着他这副被小小甜食就彻底收买、快乐得几乎要冒泡的模样,林颂禾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动作比之前熟练自然了许多):“好了,去把书包放好。”
遇安用力点头,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像只终于被喂饱了、心满意足的小兽,脚步轻快地、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向自己的小房间。不成调的、欢快的哼唱声从他跑开的方向飘过来,稚嫩而充满活力。
书房(兼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林颂禾,和桌上那剩下的小半块蛋糕。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印着憨态小熊的蛋糕盒边缘,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手心的微温。
养孩子,确实很难。
但看着那个蹦跳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感受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奶油甜香和少年干净气息的味道,舌尖回味着那一点微乎其微、却因分享而变得无比醇厚的甜……
似乎……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