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禾与夜莺布置完任务,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沉重的心事返回住所。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寂静中只有她清晰的脚步声。
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房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遇安”。
他抱着膝盖,整张脸都深深地埋了进去,银白色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的、沉默的雕塑。
林颂禾知道,他有权限直接指纹解锁进入房间。但他没有。他只是选择等在这里,在这片无人经过的阴影里,仿佛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林颂禾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了。她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星澜这个身份让他无地自容,而“遇安”的伪装也早已千疮百孔。他进退维谷,无处可去,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守在她归家的必经之路上,卑微地等待着她的发落。仿佛只要她说出一个“走”字,这个看似倔强实则脆弱不堪的少年,就会彻底消失,再无痕迹。
‘这个人……’林颂禾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太别扭了。何至于此……’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
“遇安”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惊惶地抬起头来。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模糊的水光,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充满了不安、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等待。他就在等她的判决,一个字就能决定他是能留下,还是必须永远离开。
林颂禾没有说任何他预想中的话。她只是看着他,语气平常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怎么不进去?已经很晚了。”
她伸出手,想把他拉起来:“回去休息吧。”
“遇安”怔怔地看着她伸出的手,身体却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彻底僵硬麻木了。他试图用力,却发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酸麻感针刺一样蔓延开来,让他无法起身,反而因为徒劳的用力而显得更加狼狈。
林颂禾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番挣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
“遇安,”她叫了这个名字,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层伪装,直抵那个真实的灵魂,“你想要我抓住你吗?”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星澜混乱而痛苦的黑暗。他以为这是林颂禾在释放和解的信号,一个对他失控行为的……某种默许?抓住他,意味着不再推开他,意味着回到之前那种……至少能靠近她的状态?
强烈的、失而复得的希冀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疼痛和迷茫。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尽全力地点头,泪水随着动作甩落。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沙哑哽咽,却异常清晰和急切:
“要,要的。”
林颂禾看着他眼中瞬间燃起的、带着脆弱泪光的期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搓。酸楚、苦涩、无奈,还有一丝怜惜交织在一起。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而他还在迷局之中挣扎。
她缓缓抬起手。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沉重的力量,紧紧地、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掌心温热,力道却坚定得如同镣铐。
“好。” 林颂禾直视着星澜(遇安)的眼睛,黑亮的眸子深处是对方此刻无法解读的、如同深海漩涡般复杂汹涌的暗流,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的承诺:
“**那我抓住你了。记住,我不会放手的。**”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谎言,无论你愿不愿坦白。这一次,我抓住了,就绝不会让你再从我眼前消失、去到一个我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星澜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比他自己更坚定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挣脱意味的回握,那温热的触感和她话语中斩钉截铁的承诺,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他心中的冰冷恐慌。他下意识地回握得更紧,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赎,全然不知这紧握的双手,已然决心构筑一道厚厚的堡垒,把一个受尽苦楚,孤独悲怆的灵魂牢牢地,紧紧地,又柔柔的包裹了起来。
无声的安宁在紧握的双手中凝固。一人触及沉重的真相,却如同守护着随时会熄灭的火种;一人深陷迷雾,却在对方给予的“承诺”中感到了迫切的安心。泪痕未干,而那紧紧相握的手,是堡垒,亦是风暴眼中唯一确定的锚点。
那夜之后渡鸦基地内林颂禾的居所的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
林颂禾对“遇安”的态度恢复了以前那种近乎纵容的温和。她默许了这个银发少年像往常一样跟在自己身后,无论是处理日常事务还是参加核心会议,都没有将他排除在外。这种毫无保留的接纳,让内心始终惶惶不安的星澜感到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外人自然不知内情,唯二知情的夜莺,看向“遇安”的眼神却变得极其微妙复杂。作为顶尖的情报官和天性敏锐的女性,她将已知的碎片信息拼凑起来后,得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被雷得不轻的结论——星澜·凯恩,那个冷酷的帝国统帅,对她家首领,恐怕是……用情至深。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夜莺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内心疯狂吐槽:‘这剧本都不敢这么写吧?!’ 以至于她每次开会或碰面,总忍不住用那种混合了震惊、探究、同情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去瞟“遇安”。
“遇安”(星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直犯嘀咕:‘这女人最近要么忙得不见人影,一有空就用这种瘆人的眼神看我……她是终于工作压力太大疯了吗?’
终于有一天,夜莺又用一种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表情盯着他时,“遇安”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舒服吗?”
夜莺猛地回神,表情古怪地揉了揉太阳穴,干巴巴地回答:“啊……是有点。最近……消化不太好。”她的本意是消化不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八卦和情报,有点“信息便秘”。
“遇安”:“……” 他无语地扭过头,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突然变得奇怪的女人。
而另一方面,“遇安”的日常并未完全改变。他依旧时不时会被研究员李贺和陈峰“抓”到实验室配合各种检测和研究。他知道自己在林颂禾面前大概率已经掉了马甲,只是对方仁慈地没有戳穿他。于是他继续兢兢业业地扮演着那个有些懵懂、乖巧、偶尔被使唤着跑腿打杂的少年学徒角色。
这天晚上,眼看时间快要指向十一点——这是林颂禾给他定下的必须休息的雷打不动的门禁时间。
星澜一边配合着李贺记录数据,一边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她现在知道我是谁了……还会像以前一样,准时来催我去休息吗?对于一个‘帝国统帅’兼‘基因科学家’来说,熬夜待在实验室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他正胡思乱想着,连李贺在私下无人时习惯性喊他的那声“老师”叫了好几遍都没反应过来。
“老师?老师!”李贺提高了音量,疑惑地看着他,“您这次从帝斯特尼回来,怎么感觉整个人都怪怪的?老是走神。”
星澜心中猛地一凛,迅速收敛心神,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遇安”的茫然、他暗自心惊,自己最近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多了,连李贺这么专注研究的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他绷起脸,拿出几分属于“星澜”的冷淡语气:“做好你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准时敲响了。
“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也像一把小锤,轻轻敲碎了星澜心上那层自以为已经凝结好的、准备接受“不再被特殊对待”的冰壳。
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涌了上来。是感动,更是震撼——她的承诺,似乎真的无论他是谁,都一直有效。
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林颂禾。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遇安”。
“遇安”立刻乖乖放下手中的数据板,对李贺道:“我先走了。” 说完,便快步走向门口,跟着林颂禾离开了实验室。
走廊里灯光柔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星澜看着前面林颂禾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悄悄伸出手,想去牵她垂在身侧的手。
指尖刚刚触及她的手背,林颂禾恰好向前迈了一步,他的手落空了。
一丝明显的失落瞬间攫住了星澜,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又凉了下去,泛起微妙的酸涩和难过:‘果然……还是不一样了吗?’
然而,就在下一秒走第三步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林颂禾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极其自然地、反手向后精准地抓住了他那只刚刚落空、还悬在半空的手。
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握住了他的。
然后,她就这样牵着他,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仿佛这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星澜(遇安)整个人都僵住了,任由她牵着,感受着从对方手心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触感,那点微小的失落和难过瞬间被这股巨大的暖流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笨拙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