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闻昭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尽量平稳,“此地灵息残留诡异,弟子想深入矿脉核心,确认灵气异常的确切来源。”
清渊凝视着那片残留着最浓浊紊乱灵气的地带,缓缓摇头:“不可。现在形势不稳,贸然深入,恐有性命之危。”
“可是……”
就在二人意见相左之际,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脚下大地猛地一震,随即传来令人牙酸的崩裂声。方才尚算平静的矿脉,灵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轰然暴动。
道道粗如儿臂的触须从地底撕裂而出,裹挟着毁灭性的能量,无差别地横扫四周。
“结阵!稳固灵脉!”清渊反应极快,袖袍鼓荡,湛蓝光华冲天而起,化作巨大光罩护住众弟子。
几名训练有素的阵堂弟子立刻手掐法诀,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光罩,共同抵御着外间狂暴的冲击。
触须狠狠抽打在光罩之上,激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光罩明灭不定,显得摇摇欲坠。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中,清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不对。
除了他们合力支撑的防护阵,这方寸之地外围,似乎还笼罩着另一层极其隐晦、却异常坚韧的力量。这力量构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如同潮水中的礁石,悄无声息地为他们分担了近大半的压力。
只是这道陌生的阵法显然布设得极为仓促,灵力流转间颇有滞涩,显得不太稳固。
其他弟子对此毫无所觉,清渊却几乎是立刻认出那一股自那屏障中透出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属于洛霁的,带着她独有的、近乎桀骜的灵力特质,即便多年过去,她依然记得。
她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叹。
这丫头,当年在他座下听讲时便展露过人的阵法天赋,一点就透,举一反三。如今看来,即便脱离了宗门教导,她的成长速度反而更加惊人。
仓促间布下的防护阵,竟能在如此狂暴的灵气冲击下支撑至今。
不过她既已和宗门交恶,却在此地布下防护,意欲何为?
一旁的闻昭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层额外的守护。
那气息……果然是洛霁!
心中疑窦丛生,但闻昭抿紧嘴唇,将这份发现死死压在了心底,未发一言。
心念电转间,清渊手上维持阵法输出的灵力,不着痕迹地收敛了半分。既然有人愿意分担,她自然不必白白消耗灵力。
清渊正思忖着洛霁此举的用意,场中形势再变——
地底传来的轰鸣骤然加剧,更多的触须破土而出,这一次,它们的攻击似乎不再是无差别扫荡,竟隐隐带着某种针对性?
不对劲。
闻昭心头警铃大作。她既非此地修为最高者,也非身份最紧要之人,为何独独针对她?
闻昭心头莫名一寒,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让她脊背发凉。她下意识地移动脚步,试图缩回阵法最安全的中心。
“轰!”
一道远比之前粗壮、速度也更快的暗沉灵流,竟如活物般诡异地绕开了外围那层不稳定的防护,又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清渊主持的湛蓝光罩,直取闻昭面门。
“小心!”清渊厉喝出声,想要救援已是慢了半拍,心里不由后悔刚才不应该撤掉那几分力。
闻昭只来得及将灵力灌注双臂横在身前,那恐怖的冲击力已悍然撞上。
“噗——”
天旋地转。
气血翻涌,她像片枯叶被狂风卷起,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掀飞,瞬间脱离了阵法的保护范围,向后倒卷出去,直直坠向那灵脉暴动最核心、最混乱的区域。
“闻师姐!”
同门的惊呼声被淹没在身后狂暴的灵气呼啸中。
耳边是风的尖啸,是灵气的轰鸣,是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然后——
疼。
钻心的疼。
下坠中,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扭转、撕扯。这些年她虽小伤不断,却鲜少像这般严重。
她想惨叫,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后悔了。
早知道这般凶险,她宁可违背同门之谊,也绝不再踏足此地半步。探寻真相固然重要,可她实在……太怕疼了。
这下回去,怕是要躺上三五个月才能缓过来。
剧痛撕扯着她的神智,血色弥漫的视野正被黑暗吞噬。忽而,一股凛冽的剑意破空而来,竟让她即将涣散的意识为之一清。
紧接着,一道白练般的剑光,悍然斩开了她眼前的混沌。
凌厉、决绝,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灵息。
黑红色的触须被强行斩断,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灵流瞬间溃散。
一只手,穿过混乱的灵气,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很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下一刻,她被一股力量拉出了阵心,重重摔在地上。
咳嗽声,喘息声,还有身体与地面碰撞时的钝响,这些声音混在一起,让她用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她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袭素白衣袂。
洛霁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墨发被风吹得凌乱。
她看上去毫发无伤,连衣角都未曾破损半分。唯有闻昭注意到,她束发的玉簪上,一道极细的裂痕正悄然蔓延。
“带她走。”
洛霁话音未落,已利落转身蹲下,不由分说地扣住闻昭的下颌。还不等闻昭反应过来,数枚药丸已被塞进口中。
动作粗暴得让闻昭蹙眉,她下意识想要抗拒,齿关刚咬紧,就察觉到对方施加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奇怪的是,在这剑拔弩张的对抗中,闻昭竟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突然卸了力道。
洛霁似乎没料到她突然的顺从,指尖微顿,垂眸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却丝毫不耽误动作,灵力一送便让她咽下了药丸。
药效发作得极快。
温和的灵力自丹田化开,迅速流遍四肢百骸。体表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五脏六腑被细细滋养,暴走的灵气也渐渐平息。
只是终究伤及根本,浑身依旧酸软无力,稍一动弹还是扯着疼。
随着剧痛缓解,闻昭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洛霁方才那句“带她走”。
她张了张口,却一时语塞。
是问“带她走”是什么意思,还是问洛霁为何会出现在此,亦或是眼前这混乱的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霁显然没打算给她提问的机会,确认她咽下药丸后便收回手,径直转身走向清渊。
闻昭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虚软的四肢却使不上力。这时一只手臂及时伸来,稳稳托住她的肘弯。她抬头,见是一位面熟的师妹,正小心翼翼地搀扶她。
她借力站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洛霁的身影。
不远处,清渊正与洛霁对峙。
察觉到闻昭的视线,清渊淡淡瞥来一眼,那眼神极快地从她身上扫过。闻昭还没来得及分辨其中意味,清渊已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洛霁。
许是伤后眼花吧。闻昭定了定神,借着师妹的搀扶,缓步朝那两人靠近。
待她走近,那两人却同时噤声,气氛陡然凝滞。闻昭正觉尴尬,想要开口——
“轰!”
地底传来比先前猛烈数倍的轰鸣,整个山谷的灵气疯狂向内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噬人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竟是要将所有人连同矿脉一同吞噬!
清渊与洛霁同时甩出阵法暂作抵挡,光罩在狂暴的灵气冲击下剧烈震颤。
“你做了什么?”清渊猛地看向洛霁,声音带着罕见的厉色。
这次的威力远超先前,若说方才的袭击尚能应对,眼下这阵仗,即便她全力施展,也未必能护住所有弟子周全。
洛霁只是冷笑:“衡虚宗还是这般,出了事便惯会栽赃。”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清渊竟没有反驳。
她紧抿着唇,手中灵力不断输出稳固阵法,脸色却愈发难看。
洛霁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她眉梢微挑,语带讥诮:“怎么,清渊长老这是承认了?”
闻昭靠在师妹身上,看着眼前这大场面,心里默默叹气。
这位洛师姐确实名不虚传,修为深不可测。可不知为何,每次遇见她,自己总要遭殃。
上次被她所伤,调养多日才堪堪好转;方才又被那触须所伤,虽是洛霁救了她,但如今又卷入这般险境。
闻昭望着四周越来越狂暴的灵气漩涡,只觉得方才被洛霁治好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看这情形,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死倒是不怕,她向来看得开。人么,生来就是要死的,早晚的区别罢了。
唯独怕疼——方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还记忆犹新,若是再来一次,只怕要比之前难受百倍。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朝洛霁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
洛霁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对上她委屈巴巴的目光,不禁一怔。随即像是被冒犯到似的,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关我什么事?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互瞪了一眼,像两只炸毛的猫。直到地底又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才各自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