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道剑光划破天际,向着北境疾驰而去。
清渊御剑飞行在队伍前列,劲风吹得她衣袂翻飞。
闻昭紧随其后,目光投向远方那片灰蒙蒙的天际,心跳声与佩剑震颤的频率纠缠在一起,让她几乎分不清哪个更急促。
“闻昭。”
“你在担心他们。”清渊的声音响起,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她转身,恭敬地垂首:“师父。”
清渊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她脸上,神色温和却带着几分探究:“你可知,南沛珏他们发回的最后一道传讯,内容是什么?”
闻昭心头一紧,摇了摇头。
“并非遇袭求救。”清渊长老的语气很轻,却让闻昭脊背骤然一凉,“是最高警戒——‘矿脉有异,速禀宗门’。”
她脑中瞬间闪过那本《风归宗灵脉分布图·旧版》。
“师父,”她声音有些发紧,“矿脉若有异,是否会像灵脉一样引发类似……类似当年灵渊试炼那样的……”
“噤声。”
清渊骤然打断,宽大的袖袍在风中拂动,截断了她的追问。他侧过身,目光投向云雾深处,只留给她一个讳莫如深的侧影。
“前事莫提。”他语气稍缓,“只是这次需更加谨慎,此行凶险,你须时刻跟紧我,切莫擅自行动。”
“是。”
风声更急了。
闻昭握紧了袖中的剑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清渊在一片乱石坡前缓缓降落。
闻昭跃下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出奇的寂静。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血迹,甚至连剑气划过的痕迹都没有。只有地面上那些扭曲的裂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紊乱灵气。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曾在这里疯狂地吞噬、扭曲、挣扎过,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散开搜查。”清渊沉声道,“小心行事。”
众弟子应声而动,各自分散开来。
闻昭压下心中的不安,运起灵力感知周遭。灵气紊乱得可怕,像是被什么搅碎了,又胡乱拼接回去,到处都是断裂的脉络和错位的节点。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裂纹前行,目光扫过每一块碎石,每一片焦土。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清渊长老,这里有人!”
闻昭心头一跳,与周围数名弟子同时催动灵力,疾速向前掠去。
在一处幽深的石缝阴影下,他们找到了部分失踪的同门。除了重伤昏迷的南沛珏外,还有几名弟子靠坐在岩壁旁,脸上都带着伤,衣衫破损,正艰难地调息着。
闻昭的目光迅速扫过在场众人,心却沉了下去——除了眼前这四人,整支小队其余的人全都不在。
闻昭走到南沛珏身边,指尖迅速搭上他的腕脉。
外伤不算致命,可经脉紊乱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撕扯过。
“怎么回事?”清渊沉声问道,同时俯身将磅礴温和的灵力渡入他体内,护住其心脉。
一名伤势较轻的弟子喘息着回答:“我们……我们遭遇了地底涌出的诡异触须,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南师兄为了掩护大家撤退,独自断后……”
南沛珏的脸色稍稍好转,却依然昏迷不醒。
闻昭注意到,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指节泛白,连昏迷时都没有松开。
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
是一枚留影石。
灵力注入,留影石投射出模糊晃动的影像。
画面里视角摇晃不定,显然是在匆忙中录下的。最初几息还算平静,只有警戒的身影和低声的交谈。
下一刻,画面剧烈晃动,夹杂着弟子们急促的喘息与惊呼。只见数道黑影从地底猛然窜出,那并非实体,而是由浓郁邪气凝聚成的触须,所过之处岩石崩裂,草木瞬间枯萎。
数名剑堂弟子快速剑斩向那些从地底钻出的黑红色触须,剑光凌厉,却只在触须表面留下浅浅的白痕,根本无法斩断。
“快退!”一声急喝传来,画面猛地转向,显然南沛珏在快速移动。
一道触须突然从地底窜出,直刺向一名年轻弟子的后心——
“铮!”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画面中南沛珏的剑堪堪架住那道触须,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他厉声喝道:“结剑阵!不要硬拼!”
然而为时已晚,又一道触须从侧面袭来,狠狠抽在他的胸口。画面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惊恐的同门们奔来的身影。
边缘处,一角熟悉的素白衣袂一闪而过。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随即被惶急的议论声打破。
“这……这究竟是什么邪物?”一个年轻弟子声音发颤,死死盯着已经暗下去的留影石,“连剑罡都斩不断……”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影像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断了!”
“南师兄伤成这样,队伍也少了一半人,那是如何逃出来的?”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南沛珏的重伤和同门的生死未卜紧紧攫住,焦灼与恐惧在空气中弥漫,根本无人分神去留意画面边缘那模糊一闪的衣角。
只有闻昭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那抹素白,她认得。
是洛霁。
协理章法堂这些年,经手的宗门事务繁杂琐碎。她本只是按部就班地整理归档,却在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旧档往来间,无意拼凑出些许不寻常的痕迹。
不是没想过就此打住。在宗门立足已是不易,何必深究这些陈年旧事?她将疑虑按下,照常当值、修炼,只当从未见过那些蛛丝马迹。
可那些刻意被掩盖的痕迹,偏偏在她眼前晃,像是故意要让她看到似的。
紧接着她又接到了和洛霁有关的任务。
洛霁之名,在宗门里向来与叛修并提,更意味着深不可测的实力。闻昭虽顶着大师姐的名头,实则修为平平,说到底不过是因她懂事听话、办事稳妥,才被掌门与长老们拎出来协理庶务。
像追剿叛修这等需要真本事、要见血搏命的要紧事,从来也落不到她的肩上。
上次北境之行明为勘察灵脉,掌门却特意提及洛霁,其中的深意,她心知肚明。
原以为借着北境任务顺道看一眼,了却这点无谓的好奇便罢。
谁知从那以后,洛霁这个名字,连同那些被尘封的旧事,竟像藤蔓般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
此刻,看着留影石里那熟悉的身影,她既忧心同门生死,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却无法抑制地浮现:这恰到好处的留影石……会不会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用南沛珏他们的重伤和这骇人的影像,引他们入局?
“与其说我们逃出来,倒好像是那邪物主动放了我们一条生路。”
靠在岩壁旁调息的轻伤弟子虚弱地抬起头,回答起刚才众人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说清楚。”清渊沉声道。
那弟子咽了口唾沫,脸上仍带着未散的惊恐:“我们原本在勘察灵脉,一切正常。可突然间天地倒转,等回过神来,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是秘境?”有弟子插话问道。
“像,又不太像。”那弟子连忙点头,“空间狭小,灵气滞涩。最诡异的是,我们还没站稳,就被一股力量强行推了出来。”
他环顾身旁另外两个轻伤的同门,艰难道:“只有我们四个被‘吐’了出来,再睁眼时,已经在这处陌生的矿脉旁了。”
“南师兄当即察觉不对。”另一名弟子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衣襟,“他说这事太过蹊跷,让我们保持戒备,还取出了留影石。”
“南师兄是为了救我们才……”最先开口的弟子声音哽咽,“我们都以为死定了。可就在最绝望的时候,所有人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已经在这里了。”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此处怎么会凭空生出个秘境?这秘境又为何独独将这四人排斥在外?既已放他们生路,又为何紧接着让他们遭遇致命危机?
一直沉默的闻昭忽然开口:“你们说空间狭小……具体多大?”
那弟子愣了愣,比划着:“约莫……只能容纳十余人。”
清渊眉头紧锁:“确实古怪。修真界记载的秘境,大小皆有,却从未听闻如此狭小的。并且……”她抬眼环顾四周,“此处秘境,根本不在卷宗记录之内。”
闻昭敏锐地捕捉到清渊话中的深意。
秘境皆是上古遗留,没有新近生成的先例。这个突然出现的狭小空间,处处透着反常。
“要么是有人在此布下了空间阵法,伪装成秘境。”清渊的声音压得很低,“要么……”
要么,这就是个真正的秘境,却因某种缘由被刻意从所有记录中抹去。
抑或是,这就是近千百年来第一个新生的秘境。
不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们正站在某个未知的漩涡边缘。
闻昭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不明白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像缠在一起的线头,理不出个开端。
这般异常,洛霁会出现倒也不足为奇。
尽管那弟子说是邪物主动放生,她心中却认定,是留影石中那抹白色衣角的主人出手相救。
虽然以洛霁与宗门的恩怨,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出手相救。
但转念一想,以那人的性子,做事何须理由?说不定只是恰好路过,随手一挥罢了。
毕竟那些狰狞的触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大发慈悲的主。若不是洛霁,这群人如何能从那般绝境中活下来?
闻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思来想去,这竟是最合理的解释。闻昭将猜测默默压下,未对任何人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