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翎嘀嘀咕咕念叨什么,只要没来唠向晚便无所谓。
“小崽。”一直听着的乌温和道。
向晚不回答不睁眼,态度十分冷漠。
乌不在乎,乐呵呵道:“活得越久越怕死,还没一个七岁的嫩崽看得开。”
老牛俯着身子把哭得一抽一抽的筻揽进怀里,他哄着筻:“先睡吧,能活一天算一天。”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又开始杀起了妖。
他们笼子里的妖修为不多,从被抓紧铁笼开始到现在足有十二天不吃不喝,地牢里面的灵气还格外稀薄。好些个妖饿的睡在地上,向晚吃过乌给她的灵药,目前没半点不适。
正午。
八字胡的孙管事再次出现径直走来,他们很清楚他为向晚而来。
果然孙管事站在丙字牢前,找到趴在筻头上的向晚,仔仔细细打量,鼠毛仍旧油润顺滑,关键上面杂毛很少,怎么看怎么满意。
“叫五子放下手里的活,亥时来天字厨仓剥这只金花鼠鼠皮。修为太低了,再多准备点好的丹药,别让它半途死了。到时候我亲自来看着,扒的完整点价格还能卖得更高。”
说完,又吩咐宰杀哪几头妖,津津有味看了会儿才昂首阔步地出去。
一句话,定下了向晚的死刑,就在亥时。
讨厌向晚的蓝翎、觉得向晚不会感恩的羊妖、一直护着向晚的乌……他们全部看着向晚,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筻嗷哭得堪比昨天第一次看见杀妖,一边哭一边哞哞叫着妹妹。
牛头哭得一歪,向晚险些跌了下去,她灵活地抓住牛角。
很好。
这是个很好的消息。
皮都给她扒了,总不能还穿越吧。
向晚放松地挂在牛角上,准备一觉睡到亥时睁眼迎接自己死亡。
然而周围奇奇怪怪的目光总扎在她身上,让她睡不安稳,耳边充斥筻的哀嚎,其中还夹杂着乌不停的对不起,还有些别的修为稍微高点妖在商讨,等亥时打开铁牢时他们最先冲出去杀了这些人,为后面的妖怪拼出一条路。
他们说自己正值壮年,不能当个废妖,连个七岁的小妖崽都保护不了。
向晚很是抗拒。
一群自身难保的妖修,为什么做这种无济于事的无用功?
和现代时的福利院院长一样。
向晚是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婴儿,从她记事起,福利院就维持在要死不活的状态。
福利院由老学校改装,给这些有各种问题的孩子治病早消耗干净院长的积蓄,福利院请不起别人开不起工资,整个福利院都是院长自己打扫。
向晚自能识字,常去地方只有二楼最右边小小杂物间改成的图书馆。
福利院的图书馆很小,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个旧书架上摆放着的一百多本陈旧泛黄书籍,向晚窝在角落里看完了她的第一本书。
在她即将翻过末尾,每周都会来仔仔细细打扫的院长笑眯眯从她手里抽走书。
“既然一切转瞬即逝,任何事物都无关宏旨,人们竟还要荒唐地看重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让自己也让别人遭受不幸,这实在太可悲了。①”院长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话,晚晚,你有喜欢的吗?”
“没有。”小学四年级的向晚说:“但它说得对。”
她对书中一切人物的行为全不理解,只对这句话印象稍深。
“你知道什么意思,就说它说的对呀。”院长打趣。
后来向晚看着院长拖着苟延残喘的身子为了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步步走向可悲的结局。
作为福利院院长,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还要出去打零工、拉慈善救助,就为了让福利院里的孩子们能吃饱穿暖,用生命抚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后,亲手送他们飞上高空自己却永远留在原处。
在七十二岁那年,肝癌晚期的院长痛苦不堪,没钱医治没钱吃药,还在日以继夜地做手工补贴福利院,但曾经飞出去的孩子只有极少的几个回来看过她。
还是向晚发觉不对劲,及时送她进了医院。但太晚了,熬了四个月,医生通知向晚来医院见院长最后一面。
向晚只是平淡地站在院长病床前,她看着惨白病床上只剩一副骨架,脸色黯沉发黄的人,薄薄的被子罩着这具皮肉骨头,腹部却不正常地隆起。
病床柜子上有几根干瘪发黑的香蕉,这是一个从福利院出来的人带来的,说了一堆好听话,送了点香蕉给了两百块钱后再也没出现过。
向晚问:“你要死了?”
院长弯着浑浊的眼睛,气若游丝:“是啊。”她艰难移动手,抬起来都没有力气,“晚晚,过来点,妈妈想多,多看看你。”
向晚皱紧眉,坐到了病床旁边。
她看着发黑的香蕉,一根根并列的香蕉黄皮上黑点斑斑莫名像院长的手指,说:“你真惨。”
院长笑得急喘,像破败不堪的风箱,不小心咳出血来。
向晚抽来纸一点点给她擦干净。
“有晚晚,值得了。”
向晚把纸扔到垃圾桶里:“我不会给你办丧事,没钱。”
刚进大学的向晚消耗干净省状元的奖学金和国家补助,在各个平台贷光了所有钱,做家教、筹善款、送外卖,所有钱全部砸进医院,现在全身上下甚至拿不出二十元。
“不用办。”院长还是笑着,说话很慢很轻,她打趣:“晚晚,你,不是,说人总是,要死的吗?为什么还要,还要给我,治病?”
“你养的我,我欠你的。”
院长不意外向晚这样说,只是开始涣散的眼神越加慈祥:“对,对不起,晚晚。你因为,我,欠了很多,很多钱。”
“你死了,我还得清。”
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听见这话看了好几眼向晚。
“晚晚,我,放不下,福利院。”院长呼吸越发急促:“我知道,晚晚,很厉害,答应我,照顾,照顾好,福利院和,和,里面的孩,孩子们。”
“好。”
听到向晚答应,院长一口气散了去。
原本觉得向晚太冷血的护士和医生又觉得这个老人似乎对向晚过于苛刻,一个十八岁的孤儿,大一新生,不仅背了这么多债给她治病,临终前还不让她轻松,让她照顾福利院这么大个累赘。
“节哀。”
白布遮住院长颓败的脸。
如她所说,院长死后她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只是带着骨灰埋在福利院门前的一块地里,随后种上了一颗桂花树。
向晚确实很厉害。
大一欠下的债,在大三凭借自主研发的软件系统把剩下的债务全部还清,在大学后成立科技公司,靠着高端新兴技术成为商业新贵。
只用五年。
向晚不仅照料好她原本所在的福利院,更有资本照顾更多家福利院。
公司股权主动上交,资产分发给自己信任的几人,单独为福利院做了个每年能创收的项目。所有任务责任全部完成,向晚整日浑然度过,没几个月便死了。
五年。
院长终究还是太低估向晚,她用五年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用五年从生到死。
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下来。
丙字牢里的妖修开始躁动起来,眼见快到了亥时,向晚还在睡。
酉时。
戌时。
亥时!
向晚睁眼。
“你醒的真及时。”蓝翎嘲讽。
地牢门口传来说话声:“孙管事,今日剥鼠皮吗?”
“花鼠皮,可惜这种松鼠肉不太好,没什么客人喜欢。”
之前商量的象妖、犀牛妖们绷紧身体,无声间以向晚为中心,形成个保护圈。乌护着筻,筻蹄子高抬遮住头上的小松鼠。
原本待在向晚身边的蓝翎无声缩到最角落里去,只从缝隙中悄悄看着外面,眨也不眨地盯着向晚。
一行人出现在眼前,孙管事走在前头,他旁边有个身形细瘦,拇指食指细长的人,右手还把玩着把细长的小刀。
“孙管事,哪只小松鼠?”
孙管事抬头,豁,完全看不到,全让壮实的妖挡了个严实。
“每群送进来的畜生都得在这里表现表现他们的情深义重。”孙管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分开他们。”
“是!”
跟在身后的四个厨役拿出符箓和法器,趾高气昂走过来,只等开了铁门给这群不识好歹的畜生教训教训。
“别怕!”有妖振声。
没等妖们护成圈,一道轻巧的身影从后挨着跳了出来,踩过他们头顶,轻盈落在他们最前面,完完全全出现在孙管事面前。
她疯了吗?!
蓝翎心里尖叫。
他知道向晚不怕死,没想到她真的敢跳出来!铁笼外的人全是鬼怪,是刽子手,是生生剥皮的怪物,她怎么敢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今晚扒的是它?”五子来到铁牢前,蹲下身对上向晚,眼睛噌地亮起来:“是只小崽子呢,这身皮毛当真不错,怪不得你叫我来。”
五子在剥皮中手艺最好,一把小刀总能轻巧地完整扒下各种小妖的皮毛,蛇、鼠、兔、鸟……简直无所不能。
“可惜太小了,估计不够做衣领。”
孙管事负手:“先取下来,免得过了几天成色不行。”
“好咧!”五子手里的小刀快速转动:“多谢管事大人记得小的,我就喜欢这种精巧的小玩意,这身皮毛不给我简直可惜了。”
“嗨,小家伙。”五子笑得热情无害:“你别怕,我下手快,疼不了多久。”向晚带着漠然的黑眼珠看得五子心里发痒,他扭头又道:“孙管事,反正没人喜欢吃松鼠肉,小家伙眼珠子真够劲,就给我了呗!”
孙管事简直不明白五子的癖好,摆手:“拿去吧。”
“行嘞!”
五子往后退开,厨役们打开铁门,钥匙插入锁孔中,扭了一转,大锁应声而开,所有妖修绷紧身躯,无声地再次聚上来。本是老妖,和妖崽一个待遇被保护在最里面的乌挤到向晚身边,牛角下压,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铁门拉开时,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冲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白大人明日午时就到,方才放下消息,说必须交出五百只妖供他修炼!”
“啧。”
孙管事素来气定神闲的神情浮现不耐,暗自骂了声瘟神。
五子咒骂:“时不时来一次,次次不定时,还卡着点来,非得动用库房的妖才能够数,一个靠张开腿卖脸爬上去的下贱小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