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弥漫整个铁牢,丙字牢的妖修们避无可避地亲眼看着自己的同伴如何被生割血肉。
旁边的驴妖因为最先割下心肺,他们不停地给它吃淡红丹药,防止途中死了肉不新鲜。割到三分之二驴妖低低悲鸣了声,再也坚持不住,头一垂,无形的灵气消散。
确定断气了,一个人拽着驴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驴身重重砸上案板,食指抵着剔刀从嘴部划开,熟练地扒下一整张驴皮,随后舀来锅里沸腾的水一泼,血水混在一起涌在案板上滴滴答答往下掉。
因为驴皮没用,他们直接扔到火堆里烧掉。
驴心肺肉和割下的赤烈鸟肉一块端走。
为了保证羽毛的鲜艳,他们给早已奄奄一息的赤烈鸟塞了一颗完全不同于给驴妖吃的丹药。
丹药灰白,面上凹凸不平,远远就闻见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刺鼻恶心气味。
赤烈鸟才服下,浑身羽毛充血炸起,眼珠血丝密布。
他们下手利索得多,拔出羽毛带出血肉,实在拔不下来的,他们用刀连根小块挖起。
全身筋脉爆裂,骨骼寸断,内外双重折磨,一直强行忍住生怕吓到小妖崽的赤烈鸟终于再次惨叫了起来,鸟叫声深深刺进在场每一只妖心脏。
饶是已经见过很多次这样场景,早麻木了的甲字牢和乙字牢里面的妖修痛苦地捂住耳朵,好像这样就能听不见看不到。
“呜。”
和向晚一个铁牢的鸟妖呜咽,角落里的蓝翎死死盯着赤烈鸟,眼睛干涩忘记眨动,一瞬间他看见地上被围着的赤烈鸟渐渐变成他的脸。
不!
蓝翎吓得抽气,发软的身体后跌砸上肮脏的铁墙,勉强靠着才没有滑下去。
他的尾羽又厚又大、眼斑生来便多,全身的羽毛无一不鲜艳靓丽,他一直凭借自己的相貌在家族中备受宠爱,从没吃过苦头。
在他八十岁时,人修找到他们族落,父亲和族人们全被人修捉走,那时母亲带着他在外正好躲过一劫,后面又辗转带着他逃到了黑林山。黑林山地方小地势险峻,灵气十分稀少,虽然没有强大的妖修,但因祸得福人修鲜少来这里。
母亲死后,山里的妖怪也照顾他,不会让他饿着苦着。
他听母亲和山里的老妖修说过,他们孔雀一族很受人修喜欢,人修会拿他们的羽毛做各种东西,有做外衣的、做羽扇的、做首饰的……而灵气消散后,羽毛会随孔雀死亡而变得黯淡,为了最好的保证羽毛漂亮,人修会用丹药吊着他们的命,生拔羽毛后才让他们死。
蓝翎只当这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噩梦,但这个噩梦此时狰狞地出现在他眼前!
不行。
他不能死!
他才一百二十岁,他才成年没多久!他的寿命还很长,他绝对不能死!更不能这样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后再痛苦地离开。
蓝翎咬紧牙,悄悄地挪着步子躲在身躯庞大的妖修后面,弯下腿抱紧双膝尽量地减少自己暴露的可能性。
“蓝翎?”饶是人身也足有三米高的象妖发现身后的妖,低头看了眼,发现强作镇定但肩膀抖个不停的蓝翎,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挪着粗壮的脚更好挡住蓝翎。
处在惊恐中的蓝翎根本没注意象妖细微的动作,他太慌了,不敢再看铁牢外面骇妖的场景,看见牢里哭得眼泪鼻涕到处流的妖修,悲怆感更甚。
他脑子中又浮现了进来时那一双双死寂的眼睛。
鼻尖发酸,眼睛湿润。
蓝翎用力闭眼,闭掉泪水。
不能哭!
他可是蓝孔雀里面最漂亮的,怎么可以哭成这种丑样?
蓝翎嫌弃又慌忙地转移目光,他只能看铁墙,黑漆漆的铁墙很脏,第一眼只以为是污渍,细看才发现那是一道道凌乱尖锐的血痕,是曾经同样被关在这里无处可去的妖修留下的。
蓝翎再次慌张避开,惶惶然找不到着落点。
直到他看见哭得牛头乱颤的筻头顶上的金花鼠。
虽然他骂这只蠢松鼠黑不溜秋,但并不黑,人形时脸色苍白,可眼珠很黑、很亮,像死寂的冬天带着点冷意。是只才七八岁,跟个婴儿没什么区别的妖崽,模样却十分完整,蓝翎欣赏不来人修,不过看着花鼠的样子他心里莫名觉得好看。
如今恢复了原身,金花鼠从眼尾带出的两条黑纹在背后相遇后一同蔓延到尾根,尾巴上黑下棕,除了眼周有点白,整体颜色十分沉闷单调,要不是毛多一点、整齐一点、顺滑一点,和寻常松鼠没什么两样,完全看不出人形那么完整。
金花鼠背对着他,正冲着铁牢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哈!
蓝翎找到慰藉。
这只蠢货,受伤了都不知道躲,那个叫孙管事的指明要她皮毛做袄子领,平时装得一副镇定样,当场看见扒皮的场景,肯定吓哭了吧!
蓝翎仔细看向晚,试图找到她害怕的证据,然而金花鼠略显肥硕的背影一动不动。
是哭得没力气动不了吗?还是吓得腿软了。
终于——
似乎实在看不下去了,金花鼠扭过头,黝黑的眼珠里没有半点泪光,红丝都没有。大抵累了,金花鼠挪了挪脚,尾巴勾好牛角又趴下睡了。
蓝翎:???
不对,她怎么不怕啊!
震惊不解的蓝翎盯着睡过去的金花鼠,惊惧的心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蓝翎想,一个还没他年龄零头大的妖崽都不怕,他怕什么?太丢雀脸了。
听得孙子抽泣声,乌艰难从悲痛中缓过来,后知后觉孙子头上还有个鼠崽子,他赶忙抬蹄子想捂住松鼠崽的眼睛,结果发现向晚早睡熟了,估计筻哭得牛头歪斜,怕自己不小心掉下去,尾巴还松松地缠着牛角。
乌:……心大也不是坏事。
这只是开始。
吉祥楼贵客多,口味挑剔的喜欢现吃现宰。
“丙字牢的今天刚到,体内浊物太多,这边甲字牢自洁了一个月,乙字牢自洁二十日。”
下来挑选的客人金装玉带,看见丙字牢先是嫌弃皱眉,甲字牢和乙字牢干干净净,里面的妖也是干干净净,脸色稍微好点,不过仍旧没说话。
厨役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贵客莫忧,此地牢里的妖全是低阶妖兽尚未辟谷,等辟谷十日后,会在浴房统一冲洗,从乙字牢出来后又会清理一次。”
客人发现确实如此。
厨役见客人神情好了点,继续道:“浴房在东方,那里尽头便是,这里乃我们的活物厨仓,也是宰杀、简单处理妖兽的地方。”
“宰杀完成后送往分割房,正是贵客下来时最后所经过的地方,在那里进行第二次处理后,第三次才正式送入厨子手中为诸位贵客烹饪美膳。”
客人点头,亲自点了头妖。
只是半天,甲字牢的妖全部没了,乙字牢少了大半,剩下七间地牢又补满了两间。这么多妖,死在客栈的一天至少上百只。
向晚一觉睡到深夜,大约变成了妖修,嗅觉前所未有的敏感,好像浸泡在血里。视力也加强了许多,只凭微弱的夜光便能看清铁牢里的妖。
以往第一时间总能发现她醒了的筻还在抽泣,牛头随着抽噎一颤一颤的。
“你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蓝翎挨在筻身边。
向晚翻了个身,摊成一张鼠饼,睡够了也不愿意多动弹一下。
蓝翎再次被向晚忽视个彻底,气得他冠羽一扇一扇的:“成天只知道睡,你有什么用啊?”
“不说话?”
“呵,怪不得只有乌这头老好牛才救你。”
“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向晚直接打断他。
蓝翎没说完的话憋在喉咙里,他抱臂骄傲地扭开头。
舍得搭理他了?晚了!
蓝翎等啊等,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向晚喊他,他余光瞥来,发现向晚压根没看他,一双眼睛半耷着,看样子马上又要睡过去。
“你是猪啊!”
“谁?谁喊我?”不远处正在睡觉打着震天呼噜的猪妖抬头一脸茫然。
蓝翎:“……”
见没妖理他,猪妖哼叫两声又睡了。
“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个孙管事看上你的皮毛。”蓝翎压低声音。
“嗯。”
“他们会把你活剥。”
“哦。”
“你比我们先死,我们至少还能活十天。”
“挺好。”
蓝翎咬牙:“你马上要死了,生剥皮肉,痛不欲生!你比赤烈鸟更惨,你的整张皮将被撕下来。他们用小刀在你的嘴部划开一条口子,从头部撕到尾巴,他们还有个吊命的丹药,到时候想死都死不了!”
不知道是提醒向晚还是提醒自己,蓝翎越说越抖。
守在旁边的乌想要制止,筻哞哞的要对骂,向晚回答:“生剥,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会很痛!他们不会让你这么快死,你看到了的。”
“我能跑吗?”
“什么?你?你不过是只丑松鼠,你怎么跑?”蓝翎的嗓音尖细到扭曲。
“是啊,我又跑不掉。”
蓝翎颤抖的身子呆住。
“打不过,跑不掉,还不是要死?”
向晚怕这只叽叽喳喳的孔雀再叨叨她,难得多说几句:“怎么死不都一样?”她换算了下时间:“那人剥皮剥得挺利索,不过半盏茶功夫,熬过去就行了。”
蓝翎毛骨悚然:“你在计算他们花了多久死?”
向晚瞥了他一眼,那表情简直在说:不然呢?
一股寒气从尾根爬到冠羽,蓝翎打了个寒战。
看着心无波澜的向晚,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磕磕巴巴再问:“你就这样看着他们死?”
向晚疑惑极了。
“你觉得我能救他们吗?”
一来她不是素食主义,二来即便妖能修成人形,但在她看来和现代的家禽没什么区别。除了从他们身上提前看清自己的下场,知道会被折磨多久外,她实在想不出来需要做什么。
向晚没错,可蓝翎觉得心无波澜的向晚很恐怖,他苍白解释道:“你才七岁,还能活很久。”
“活到一万岁还是要死。”向晚发出邀请:“睡觉吗?”
蓝翎神情诡异地摇头。
他承认向晚说得有点道理,谁都会死,谁都怕死。
伤心有什么用?再伤心也救不了同类,可就算不怕死,死得这么痛苦,怎么能不害怕?这时候除了猪和面前这只奇怪的金花鼠,哪只妖有心情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