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捏着她的下颌,一阵刺麻自她的脊椎攀升至脑髓......
孟雪明意识到自己非但没有抗拒,甚至不自觉迎合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不知道程少昀这样温文尔雅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凶的吻......就像要和她达成某种互为血肉的契约一样。
铺天盖地的袭夺侵占,暴力又决绝,彻底焚毁时空的界限和距离,强硬地禁锢她和他自己。
原来亲吻除了表达爱意,也可以这么清楚地让人感受到恨。
他的确恨她。
是他的暴烈终于让她确认,她对他来说重要到深入骨髓。
如果无关紧要,怎么会有这么深切的恨?
孟雪明的手从毛毯里逃出来,去够程少昀的后颈,她的手很凉,在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不觉一颤。
她的食指指尖沿着他的后颈向上摸,像寻求庇护,又像祈求更暴虐的对待。
嚓!
客厅天花板的灯突然亮起,孟雪明只犹豫了一瞬,便忽地遮住程少昀的眼睛。
她反客为主,主动地加深了这个亲吻,以近乎献祭的姿态。
他们的身体从未如此贴近,他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仿若印在她的脸上。
经年的幻想来势汹汹,彻底侵袭她的灵魂,孟雪明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
在这一刻,孟雪明终于承认,如果对方是程少昀,那么她是恋痛的,她需要切实的疼痛,证明迷幻的当下并非出自她的幻想。
不会在她醒来以后只剩一场空。
然而程少昀停了下来,就好像察觉到她畸形的想法,强硬地终止了这个吻。
孟雪明仰起头,望着他,忽地开口说:“抱歉,我不太清醒。”
强光之下,程少昀的表情反而不若昏暗中易于理解,孟雪明看见他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像结了一层寒霜。
“可是我是清醒的。”程少昀的声音异常清楚,似乎带着几分嘲弄。
孟雪明张了张嘴,这句话把她的脑袋搅成了浆糊。
这时,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照片板块忽然推送了一则提醒,显示保存于两年前的视频自动播放起来。
视频里......
那是十几年前的峨眉金顶,无垠的霞光普照。
掌镜的人,是尚年幼的她。
日出向来宏伟,又兼一种无言的苍凉。
孟雪明记得镜头捕捉过的山间云雾、山脚饭店的野菜、上山路遇到的抬着乘客的苦劳人,唯独不记得她拍下过日出的霞光。
那时宋昭和赵桦比日出更年轻明丽,孟雪明握着DV,追逐的是她们的笑颜。
宋昭转过身,笑着把孟雪明抱高,镜头忠实地记录下美得如梦似幻的天色。
那是连她的记忆都不曾收纳的童年往事,却被珍藏进他的电脑,孟雪明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停止键。
“这个视频......”孟雪明轻声说,似有千言万语,但刹那间四年前的回忆快速翻转,她整个人被冻结一般,艰涩地说,“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对不起。”
听了她的话,程少昀的表情更冷,他一言不发地走回书房取出一叠文件。
“江原说你想了解机器人辅助胰十二指肠切除术这类手术,这是最新的研究。”
在他想将文件递给她时,孟雪明鬼使神差地说:“你能跟我讲讲吗?”
“不是没有时间看,也不是不想看,就是,我想听你讲讲。”孟雪明微微仰头,凝望他幽深的眼眸。
如果四年前,她对他的事业多一些了解,是否别离就不会那么惨烈?
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四年前,那么她至少要抓住现在。
“好。”程少昀眸色更深,示意她跟他去书房。
两人再次并肩坐在书桌前,恍若隔世。
他找了一篇论文,直入主题。
程少昀的语速不快不慢,低沉好听的嗓音略带沙哑,修长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移动,头发比平时凌乱,因此更显得生动。
“那你为什么......”她转过头看着他,将问句咽了下去。
她并没有想清楚到底要问他什么。
是问他这几年到底怎么过的?还是问那些匿名的资助和捐赠?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有意义。
她不是不清楚答案,只是习惯了逃避答案,以便从愧疚和思念中逃离,麻木地生活。
“比起传统手术,肺癌采用支气管镜机器人系统的经支气管射频消融治疗,是不是会有一些好处......”孟雪明换了一个话题。
程少昀蹙眉,眸色一暗,忽然很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腕说:“为什么问这个?”
“我......”孟雪明一怔,“我有个朋友的姐姐检查出来大细胞肺癌,暂时还没有做手术......”
他听完她的解释,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手腕,垂眸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她的指尖。
孟雪明像被定住一般,没有挣脱,也不想挣脱。
“我手指的月牙都不见了,哈哈。”孟雪明不知怎的胡乱找了句话说。
程少昀的目光越来越沉,像她的手上有什么未解的谜题,孟雪明心里毛毛的,颇不自在地抽手,目光顺势移开,却瞥见了桌下的UPS备用电源显示正常供电。
明明有备用电源怎么不用?!
“肺癌的治疗方案需要考虑肿瘤病变的临床特征和患者的身体情况。你把患者的病历资料发给我,我请呼吸介入的专家看过才知道哪种方案最合适。”
“好。”
“你还有我的邮箱吗?”程少昀静了静,问。
“我有以前的。”孟雪明说。
程少昀很轻地嗯了一声,孟雪明盯着他的睡衣,下意识地把他衣服上面的薄毛绒捋来捋去,又迅速收回手,低声说谢谢。
他的衣服被她弄得有些乱,但他没有整理。
在孟雪明拉开601大门的那一刻,羊绒毛毯再次披到她肩上。
程少昀低着头,在她前襟的正中央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固定住下滑的毛毯。
“不要着凉,好不好?”程少昀最后的那句话被夜风吹散,
孟雪明用力抓着毛毯下摆,就像抓着那句话的余温。
她真想转过头问他,为什么要说“好不好”,这样就像他在恳求她好好照顾自己。
可他为什么要恳求她?在说他恨她以后。
为什么要说他吻她时是清醒的?
为什么不把她推远,继续容许她的靠近?
602也恢复了光明。
孟雪明走到镜子面前,米色的毛毯严实地裹住她,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很爱用缎面薄被充当披肩,模仿电视剧里的女侠。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每一次披着缎面被,她总背电视剧里女侠这句最意味深长的台词,那时她不到十岁,十五这个数字对她来说都很遥远,更读不懂诗句的悲凉。
她第二次站在阳台边,等着风盈满她的披风时,程少昀来了,她转身,对着来人使不存在的剑。
不料他拿出书法课上的毛笔,格挡她的剑,说这是判官笔。
电视剧里的确有一种武器名为判官笔,孟雪明起了玩心,走到窗边的绿植旁边摸了摸叶子,往程少昀的方向洒。
“十香软筋散?!”程少昀说完,闭眼躺在沙发正中。
“正是。”孟雪明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身边,作势探他的鼻息。
“你要雪域...冰淇淋,我为你找来便是,为何用毒......”程少昀说着,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也笑,肩上的薄被歪倒,程少昀帮她打了一个结。
孟雪明摸着毛毯上的蝴蝶结,悲喜莫名。
她忽然理解,程少昀直言恨她,却仍旧关心她的原因。他们的过去就像两股绳被打成一个结,绳子的首尾都消失在时间里,留下缠绕的无法解开的回忆,抛弃回忆等于抛弃自己。
孟雪明轻轻摇头,将温软的毛毯取下来,试着抚平打结形成的褶皱,然而皱褶那么顽固,不肯复原。
孟雪明发了条消息问蒋佳蓝要安勤真的病历。
退出聊天页面后翻到最早用的邮箱,她从黑名单里把程少昀的邮箱找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邮箱,两人之间的邮件往来多在高中微机课期间发生。
孟雪明带着作业或复习资料到微机教室,但写一会就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比如“橘子算不算一种包子,饺子算不算一种橘子”之类的,索性统统发给程少昀,等到下一节微机课再看程少昀的回复。
很多古怪的想法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邮箱却忠实地帮她记录着,作为他们友情的凭证之一。
她用邮箱把病历发给了程少昀。
手机忽然拼了命地振动,孟雪明一看来电显示“妈”,糟糕糟糕。
她忘记每周四晚上要和宋昭视频了!
“妈,哈哈,晚上好啊。”孟雪明接通。
“好得很啊,想跟你视频好难噢,上周也忘记,今天也忘记,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我怎么能不担心?”宋昭中气十足。
“桦姐后天要去海城参加手术机器人大会,说是少昀有个演讲,我也一起过来,你把后天空出来啊,听完演讲一起吃个饭。
“我们周六下午直接去会场,到时候在会场碰头,你千万不要迟到,吃完饭我和桦姐去杭城玩,隔天要见个老同学,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杭城?”
“妈,等会,我,也要去会场?”孟雪明倒吸一口凉气。
她和程少昀刚刚的互动那么诡异!当邻居已经压力很大了,周末居然还要去听他演讲吗。
孟雪明无声呐喊,放过我吧,她脆弱的心脏应该被爱护。
“你人就在海城,不来陪你妈和赵阿姨啊?”
“我陪,我当然陪......”孟雪明倒在客厅沙发上,闭着眼睛,抱着毛毯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次日上午,孟雪明收到宋昭发来的大会电子票凭证,凭证显示,她的身份信息已于一周前被录入报名系统。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龚自珍《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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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