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柱儿将寿阳宫的听闻如实告诉了娘亲,叶红云嘱道:“此事必须烂在肚子里!走漏纤毫必将惹来杀身之祸!你可记住!”吕柱儿只惦念韦庄一众人,挠头思索半天,也终未再说话,冲着娘殷殷点头,叶红云舒然一笑,摩挲着柱儿的头。
莫恨心中生恨,韦李当众与她断绝兄妹情分,这一切都是欧阳玄英逼迫,当下暗自起誓,誓要杀了这恶女人。牡丹朱槿石榴三姐妹也怪韦李无情,莫恨师妹一路悄无言语,自然陷在伤痛之中,想好言劝慰,却不敢唐突冒进。毋冲一路跟着,却不明白现今身向何处?一时问道:“莫恨姑娘,我们如今身往何处啊?”
“梨园花海。”几人见莫恨回了话,自然十分高兴。朱槿道:“对,我们先回梨园花海,苦练功夫,他日以为师父报仇!”
莫恨没有言语,几人也不再说话。突然大道自南向北,行来一队官兵,再近时,却见着他们押解着囚车,那几辆囚车里囚着两个妇人,三个孩童。囚车里的妇人已作必死之状,双目盍然紧闭。那三个孩童见路边几个人身上带着长剑,忙呼道:“大侠救命!大侠救命!”那稍长的妇人猛然睁眼,冲着孩童训道:“我王家人傲骨铮铮,岂如你们这般屈势求人?!”三个孩童怅然相望,不再作声。
莫恨几人觉得蹊跷,几步绕至官兵眼前。莫恨道:“你们押的何人?快快放了他们!”那带队的头领眉目一横,嚣然道:“你等何人?胆敢阻我晋王军队!”话音刚落,两列士兵左右上前,单手执刀,不由分说,径自劈来。莫恨手在衣襟里一捋,瞬间发出数枚梨花镖,几个士兵中镖倒地,当下毙命。莫恨在数枚梨花镖上涂了一层蛤毒,见得这几个士兵骇然死去,怅然冷笑了几声,道:“我莫恨的梨花镖以后镖镖带毒!什么江湖正义?什么姊妹恩情?”说罢又哈哈大笑几声,神色几近凄厉,那余下的官兵吓得魂飞魄散,蓦得一慌而散,四下里逃命。为首的官兵见左右夺路而逃,自己一时荒神,忙驾马急跃,向太原石敬瑭复命而去。
牡丹几人用剑劈开囚车,两个妇人拜道:“多谢几位大侠救命之恩!”莫恨道:“你们为何被他们押在囚车之中!”两个妇人怅然相望,那稍长的妇人道:“如今也无需隐瞒,夫君便是开国伯王彦章,晋军南下受夫君所阻,才将我等掳走,以示要挟。”莫恨道:“如此我等快走!他们得此不成,必然再次前来!”
一众人护着开国伯家眷,原道而回,行了三十里地,见眼前一座破庙,此时天色已暮,便打算在破庙里歇息一时。牡丹说去临近的村子讨些吃喝,那开国伯的小女儿很是喜欢眼前的大姐姐,便拽着牡丹的衣襟说要一起去,牡丹姐妹见这女儿娇小乖巧,甚是喜爱。
牡丹带着女孩儿出去不到半刻,雪域神鹰兀自出现,见破庙里似有动静,冷笑一声道:“量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一阵秋风袭地而起,落叶翻滚,庙门口一个黑色身影,赫然而立。雪域神鹰双手运力,一掌向庙门劈去。庙门经不住雪域神鹰掌力,砰然一声掉落在地,庙里的几尊坐像摇晃了几下,抖落着纷纷灰尘。
莫恨惊道:“不好!雪域神鹰!”她又起身向两位夫人作揖拜道:“两位夫人恕罪!我们都不是雪域神鹰的对手!只有把你们留在此处了!”两位夫人先是一愕,转念一想,怎能让人为着自己遭遇生命之危,大夫人道:“女侠搭救之恩,终身难忘!不必以命相搏,快快逃生吧!”毋冲紧道:“莫恨!如此做事,岂不有失风度?”
雪域神鹰进了庙里,听了几人的答话,笑了一声道:“莫恨还算聪明!不与我为敌,我自可放你生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恨一语即出,已掠身而出。雪域神鹰不动声色,毋冲和朱槿石榴悄然出了庙门,追着莫恨身后。
牡丹和女孩儿回来之时,见庙门掉落,庙里空无一人,当下觉得不妙。那女孩儿见亲人不在,便呜呜哭泣,牡丹安慰道:“你的母亲哥哥不会有难的,还会像今天一样,遇到功夫好的大侠搭救!”女孩儿停住道:“真的么?”牡丹笑道:“真的!姐姐保证!”牡丹转而问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王若曦。”女孩儿回道。两个人刚上了大道,一骑白马绝尘而至,到了身前,奋蹄一嘶,马上跃下一人,牡丹惊喜万分道:“竟然是韦李公子!”韦李道:“我觉着像是牡丹姐姐,果然是你!”牡丹回头向朱莹玉浅浅一笑。韦李道:“这小女孩是谁?”牡丹将方才情形一一相告,朱莹玉忿忿道:“李存勖卑鄙小人!”
韦李将小若曦抱上马背,坐在朱莹玉怀里,沿路走了不到三里路程,发现前方路边坐着几个人,近了却是莫恨和毋冲朱槿石榴几人,小若曦不见她的母亲和哥哥,呜呜哭泣。牡丹忙道:“都发生了什么事?”莫恨见韦李身在眼前,神情冷漠,心生愤懑。朱槿和石榴见莫恨不答话,便各自吞吐的言道:“我,我们不是,”“雪域神鹰的对手,”“开国伯的家眷被他掳走了!”朱莹玉心里一惊,跳下马背,向着韦李道:“王将军拼死为国,眼见家眷身在敌手,我但求你快将王将军家眷救回!”
韦李虽知朱梁遭此大难,实为天谴,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石敬瑭如此作法实为不耻,正起身向原路追回,前方却刀兵骤起,厮杀震天,韦李道:“先看看前方形势!”
一众人向前方迫近,一个将军模样人物,勒马腾空,花白的胡须被晚霞染成金色,他手执铁枪,勒马一个来回,将敌方的两个将士挑落马下,勒转马头道:“哈哈哈哈!沙陀人骁勇!?也不过如此么!”晋军正副将双双毙命,此时乱作一团,蜂蛹北逃,那将军只令放箭,不许追杀。
若曦一眼认得出那是爹爹,便扩手疾呼:爹爹!爹爹!那将军闻之心切,忙转头索望,正瞧见西面驰道上行来一众人,心里疑虑,难道他们已掳了家室老小,心底一横,落下两颗豆大的眼泪,朝若曦呼道:“曦儿,我王家铁骨铮铮,只愿死得其所,我王彦章承蒙太祖大恩,终生事梁,竭身尽忠,以报知遇之恩!曦儿,你可莫怪爹爹心狠啊!”说罢呜呜哭泣起来。小若曦望着父亲,一阵着急,忙呼道:“爹爹!他们是好人!”王彦章闻之,忙止住哭泣,勒马迎来,身后一众将士也紧随其后。王彦章伸手抱住小若曦,将脸贴在小若曦脸上,一时痛哭,老泪纵横。朱莹玉忙上前拜道:“如今大梁危在旦夕之间,将军忠勇为国,请受我一拜!”王彦章仔细观察眼前之人,能说此番话,必定出身不凡。朱莹玉从未见过开国伯,但举国上下妇孺尽知,开国伯王彦章忠肝义胆,为大梁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此刻竟将家小生死置于度外,心底万般敬意油然而生,便欲双膝着地,王彦章忙双手阻住,道:“你是?”朱莹玉道:“不瞒开国伯,我正是寿昌公主。”王彦章忙欲跪下行礼,朱莹玉忙双手扶住,道:“开国伯万万不可!”王彦章道:“臣事君,子拜父,天经地义!”说罢,硬跪下行了君臣之礼,朱莹玉忙双手扶起,在场之人无不感佩万分。王彦章望了一眼韦李毋冲众人,正待开口,朱莹玉便引荐道:“这位是长安韦庄韦李公子,这几位是华山梨园花海的弟子。”朱莹玉并不认识毋冲,还不知道他曾是挑乱半边江山的火教在位教主。
众人各自礼过,王彦章军中升帐,向朱莹玉奏道:“如今我大军与晋军隔河对峙,晋军虽屡次南渡,都被我军击退,时下冬月及近,晋军可能会乘黄河冰冻之际,举大军南侵,我军必守住杨刘渡,一举歼灭晋军主力,便可解举国之危。”朱莹玉见开国伯分析俱细,一时高兴道:“我此次回京,必向父皇奏明北疆局势!开国伯何等忠义!”王彦章却叹息一声,道:“如今君在朝堂,将在旷外,朝廷张汉杰赵岩一众狼狈为奸,乱我君心,实为害群之马!”朱莹玉道:“开国伯尽可放心,我此番回朝,必将塞北形势,将军大志一并禀明父皇,我纵可以命力谏,求父皇铲除朝中奸恶。”
王彦章正要说话,帐外急报:晋军特使求见。
那特使神情肃然,也不行礼,一脸傲慢颜色,偏着脑袋道:“王将军家室老小已在太原,此际生死全在将军您一念之间,晋王有言道:将军盖世英雄,朕常敬仰!如将军回头,与我晋军一气拔下朱梁,将军可是开国功勋啊!”王彦章怒上心头,斥道:“唯你沙陀人不知何为忠义!我今既为大梁的开国伯,怎会企图你晋国的开国伯,况朝秦暮楚的事,是一个忠臣良将能做出的事么?”那特使气的咬牙切齿,道:“你,你,不知好歹!”王彦章大怒,呼帐外偏将将特使砍头,韦李朱莹玉忙阻道:“将军不可!”王彦章知道二人心意,决意道:“大丈夫事一主而终,我王家哪怕遭灭族之危,也要保全忠义,此举破釜沉舟,在此一战,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说罢,一声叹息。众人躬身拜首,沉默不语。
王彦章看了眼前一众江湖人物,叹道:我王家枪也算得上独门绝技,如今敌我差之悬殊,生死祸福只在旦夕,如若真个为国尽忠,我王家枪却后继无人,岂不令人遗憾至极!众人一同应道:“将军!”各自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不是一般滋味。王彦章凝视着韦李道:“少年英姿翩翩,气宇不凡,不知何许人也”朱莹玉忙道:“他是长安韦庄逍遥公房之后,名叫韦唐!”王彦章呵呵一笑道::“哦,长安韦庄人物,果然名不虚传,一表人才!”住了一瞬又道:“如今又是我大梁驸马,我王家枪就有劳少年代之续传了。”说罢,哈哈大笑一通。朱莹玉脸色微红,众人也跟着笑了一番,莫恨心里还有一股憎恨,悄然退出帐外,毋冲和牡丹朱槿,石榴几人也出了来,莫恨抬眼望了一眼穹空,心道:我纵然和哥哥有奇世恩仇,可他毕竟和我一母同胞,难道他真如他所说,下次见面会杀了我么?她便紧步回了军账,向着韦李道:“韦少侠,下次相遇,真如你所说,要取了小女性命么?”韦李道:“你当时五位师父步步紧逼,我才打了你耳光,你我毕竟兄妹,为兄的怎会杀你”“哦”莫恨冷笑了一声,道:“那,多谢哥哥救命之恩了。”王彦章悉得一点因由,却也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莫恨漠然道:“在下不过是逆臣之女,也不用通名道姓了。”
王彦章转头拿了双枪,跨出帐外,呼道:“韦少侠!试试老夫的枪法如何”众人跟出帐外,韦李双手一揖,王彦章大吼一声,双枪已平在胸前,直向韦李捣来。韦李向左避开锋芒,一个侧翻,跃上枪刃,王彦章双枪挑起,韦李翻落在地。王彦章双枪来回紧逼,枪头直点在韦李脚下,韦李正待拔剑,王彦章却住了道:“韦少侠功力过人,区区小技不足以配英雄!”又吼一声道:“莫恨姑娘!你来!”莫恨跃入阵中,道:“将军不要嫌弃了莫恨下九流的功夫就好!”说罢,盍然一笑。王彦章道:“王家枪快若飞矢,快在敌人发势之前。第一式,飞天揽月!”说罢,腾空跃起,双枪指向夜空,又随着身体下旋,双枪划出两圈,如若战场之上,敌方必死伤一大片。王彦章定身道:“你可领受”莫恨点头,双手揖道:“王家枪倾世绝技,在下领教了!”王彦章哈哈一笑道:“姑娘性情果然直爽!”莫恨并没有说要拜师之类的客套话,反而使王彦章觉得她秉性直爽,更加喜爱她几分。王彦章道:“第二式,龙潭虎穴!”话音落地,双脚疾行,两杆枪左右攒动,直在莫恨脚下,却又顾及左右,倏尔双枪后扫,以断其背。莫恨脚法轻快,王将军枪刃只点其要害之点,枪法之快,已点过她肩头,胸口,脖颈三处。牡丹石榴朱槿三姐妹相视一笑,王将军定是要将王家枪传于莫恨,朱莹玉忙呼道:“开国伯不是要传授于韦李公子么?”王彦章收起双枪,肃穆道:“男儿立世,应至情至性,骨肉亲情却还顾忌场面,此人老夫不喜!”莫恨已泪眼婆娑,王彦章所言触之深切,牡丹姐妹深呼了一口气。韦李脸上燥热,王彦章一语道破他当时想法,慌然低下头。“第三式,一扫**!请莫恨姑娘上马!”王彦章说罢,已跃上一匹战马。莫恨乘马兜了一圈,纯阳剑已出鞘,王彦章哈哈笑道:“果然一把好剑!”双枪紧握,向莫恨迫近,莫恨见他追来,忙勒马疾驰,王彦章却勒马在前,左臂回扫,枪头点在莫恨右肩。牡丹毋冲几人连连拍手,石榴:“好漂亮的回马枪!’”王彦章回头勒马弛出,莫恨紧紧追上,两人却早已在众人视线之外。王彦章道:“敢问女侠师承何处?”莫恨回道:“回将军,在下早年师承洛阳五毒神婆门下,后机缘巧合又拜华山梨园圣母蓝若凤为师,现在是梨园宫宫主。”王彦章道:“吾听闻京畿大将田井逼宫之际,洛阳五毒神婆可是立了大功的!”莫恨突然神情怆然,欲言又止,王彦章道:“可是老夫说错甚么话,让女侠如此悲伤?”莫恨住了一瞬道:“将军没有说错话,那田井正是我的父亲。”王彦章惊讶道:“哦那那个韦李”莫恨紧回道:“我和她一母同胞。”王彦章恍然所悟,怕勾起莫恨过往悲伤之事,不再追问,不过眼前女侠坦坦荡荡,不加遮掩,更让他喜爱之至。王彦章突然揖起双手,向莫恨低首道:“女侠可应允老夫一事”莫恨紧道:“将军请讲!”王彦章沉默了一瞬道:“如今晋军联合九州群雄攻我大梁,无奈大梁内乱外弱,朝秦暮楚之人朝野皆是,就当我王彦章三头六臂,怕也挡不住晋军铁骑了”王彦章已伏地哭泣,莫恨一旁劝慰道:“王将军忠勇赤诚,悲天悯人,就算一败涂地,也不失为人间真英雄!”王彦章止住哭泣,从怀里掏出两本书册,缓缓道:“老夫一生戎马,这一本《武记要略》,记述了老夫于兵法见解,此一 本《经纬枪》是我王家枪精要,女侠可对图习练。”莫恨道:“如此重要之事,小女怕不能胜任。还请……”王彦章摆手道:“女侠切勿推辞,九州不能归一,四海之内,百姓离乱无依,只愿天下太平,再无战事,也是神人所盼呀!望女侠将这两本册子传世,也可发扬校注,也算造福苍生了!”莫恨躬身拜首,接过这《武记要略》和《经纬枪》,王彦章盍然一笑,又似想起甚么事,却也缓道:“小女聪明伶俐,女侠可否将她抚养成人,老夫,老夫感恩不尽!”莫恨道:“将军不必担心,我定会将若曦悉心照顾,将兵法和《经纬枪》传授与她!”王彦章道:“不!不可传与她!我不愿她活在仇恨之中,让她自在一些罢。”说罢,叹出一口气。
两人勒马返回,王彦章嘱咐莫恨,不必言说授书一事,莫恨应依。朱莹玉上前辞行,言及国家内忧外患,疆外军情紧急,必连夜启程,赶赴汴梁,拔除赵岩张汉杰奸馋之辈,以正朝纲,王彦章大悦。韦李和朱莹玉纵马南驰,向汴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