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唐和独孤蒹葭出了崖洞,直奔就近的渡口,雇了一条船,沿江而下,一个白昼,已至金陵。
韦唐在心里默默记住了常春子说给他的话,至了客栈,要了纸笔,将常春子的话写了出来,收在身上。蒹葭觉得奇怪,韦唐道:“我们与他相遇,诚然是段奇缘,却有了师徒情分,如今我将他临终的话,记录成书,也便是对师父的敬仰之心!”蒹葭连连点头。正这时,楼下传来几个女子咯咯的笑声,蒹葭心里好奇,便出来瞧看。
原来他们正是安乐梵音宫的人,蒹葭忙回来客房,惊喜道:“韦唐哥哥!她们是安乐梵音宫的人!”
韦唐思踌到,那梵音宫的人按说已于前几日到了金陵,却为何现在还在这里。蒹葭正欲开口,韦唐道:“你现在出去,探听一下她们的行程方向!”蒹葭点头应是。
霜花上,六月荷,冷风,花亭,云叶,断念六师姐妹正坐在一楼厅堂,她们正论着金陵城天宝物华,盖英雄风流之地。六月荷略一抬眼,正发现楼梯上缓缓下来一位女子,见她性情淳朴,不似风尘中人,一时好奇心更重,便道:“这位小姐姐可一起品茶!”蒹葭见她对自己说话,微笑点头,缓缓施了一礼,坐了她们身旁。
霜花上冷风几人细细打量,只道这女子与众不同,不似市井女子,脸上身上带着贫富高下之气,也不若烟火中人,时时为着生计。霜花上道:“小姐不知何许人也?但请相教!”蒹葭道:“我自小生在世外,不与世人所来往。”霜花上插话道:“世外?怎样的世外?”蒹葭道:“我生在那里,只有我们的族人十余户,无有远近高下相较,无有贫富贵贱相形,所以无名。”霜花上几人更是称奇,蒹葭又道:“不想现今行在世间,见着世人杀伐随欲,无端行恶,真是不堪入目。”几人听得她如此说,心上谨慎三分,霜花上和六月荷对视一眼,心道这姑娘莫不是知道她们动机行程,霜花上试探道:“姑娘如今前往何处?”蒹葭道:“不瞒女侠,我们曾见过!”霜花上师姐们惊异连连,六月荷道:“我们何时见过?”蒹葭道:“你们是安乐梵音宫的六大弟子,上个月你曾和你们师父身现韦庄。”霜花上忙道:“你是?”“不瞒众位女侠,数天前我们还曾见过。”几人更是生奇,怎也想不起来几天前见过,蒹葭说了几天前渡口翻船之事,众师姐妹才恍然所悟,一时惊奇,忙矢口道:“韦李公子果然大命之人,竟有这般造化!”这下知道韦李公子身在此处,更是想一见为快,忙叫蒹葭去请公子。
韦唐揖了一礼,六月荷道:“公子福大命大,逢凶化吉!真是叫人欢喜!”韦唐又施一礼,正欲相问,霜花上却抢前一步道:“不知公子二人欲往何处?”蒹葭正欲答话,韦唐先道:“几年前在这金陵遇得几个故人,约好了在此相见,一叙当年相识之情。”蒹葭见韦唐这般说,才知道他有意隐瞒,一时略有思索,默默不语。
韦唐接着道:“不知六位女侠何往?”霜花上微微一笑,道:“不瞒公子!我六师姐妹尊师父圣命,前往闽南,却为了一件天下不能与说的事!”“哦,竟有不能与说的事?”韦唐笑着回道,心下一惊,果然不出他所料,梵音宫的确和太原晋王串通一气,如今她们还在金陵,是不知道颖王具体所在。又行了一礼,道:“不瞒众位,故人相约二十四祠,正是这个时间,众位女侠,后会有期!”说着行了一礼,和独孤蒹葭出了客栈,行了几步,道:“我们即刻前往闽南!不可逗留!”蒹葭道:“她们倒是直爽,果然是欲行不义之事。”韦唐道:“她们只是过分自信!相信梵音宫功夫天下无敌而已。”二人行色匆匆,赶在日暮前出了城门,连夜向闽南行走。
韦唐二人刚走,霍山四秀和王屋三怪中的羊矛接踵而至,王屋三怪性情乖戾,秉性憨厚。那霍山四秀却自诩风流倜傥,见了梵音山一众女色,自然心飞意驰,神情荡漾。
玉堂春霍刚款款而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六月荷霜花上师姐妹自然知道他借李太白的诗赞美自己,但梵音宫规矩从不与男人搭言耍嘴,所以各自未曾答话,只静静地喝着茶。丛中笑方云逸见着大哥玉堂春经了难堪,提了一壶酒,笑嘻嘻地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这一句却惹得冷风云叶花亭几人笑出了声,霜花上和六月荷身为梵音宫首席弟子,纵是漠然自若。云叶抑制不住,嘈然道:“好一个吴姬压酒!”说着,姐妹几个又笑了一通。霜花上脸上渐起怒色,向着云叶呵斥了一句,云叶几个师姐妹才收敛起欢笑,不再作声。
羊矛看着他们四人见着女色,得意失形,心有不满,急着道:“你们几个好色之徒,别耽搁了主公的大事!”
霍山四秀见这些女子漠然排斥,一时觉得无趣,听了羊矛一唤,更是心灰意冷,正自转身,却被霜花上唤住:“你们有何大事?这么神神秘秘。”霍山四秀听了霜花上这一问,心里犹若枯木逢春,三月暖阳,齐齐的蹙了前去。羊矛略显无奈,转身上了二楼。
玉堂春霍刚踌躇不语,轻薄客萧玉道:“她们只是金陵女子,大哥无足为虑,说与她们便是。”萧玉话音刚落,方云逸便道:“不瞒众位姐姐,我们奉杨吴大将军之命,前去闽南干一件大事!”霜花上故作惊讶道:“哦?何等大事?”方云逸的脸向霜花上紧蹙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他要我们杀了颖李褆。”“你们知道李褆下落?”六月荷紧道。方云逸扬手指了二楼,道:“刚才那个异常粗鲁丑恶的男人,叫羊矛的那个,他知道!他给我们带路。”众姐妹各自相看,暗生喜悦,六月荷道:“不瞒各位,我们乃安乐梵音宫门下弟子,行程与你们一样!也是奉了师命拿取李褆性命!”霍山四秀听得明白,竟然遇上安乐梵音宫的女弟子,早也听江湖中人说安乐梵音宫的杀伐绝技‘安乐梵音刹’,杀人夺命于无形之中,一时心惊胆寒,畏惧生敬,霍刚道:“既然大家同心同行,不如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即可启程。”四兄弟躬身相礼,上了客房安歇休息。
韦唐蒹葭先一步进入闽地,行礼拜见了颖王,道实眼下情势,颖王叹道:“我如今已为庶民,可这些人还不肯放过。”韦唐道:“只要颖王在世一天,他们杀伐之心不死,他们是要断了天下人对唐室的眷念!”颖王低头不语,又兀自哀叹。韦唐抬眼看向众人,他们曾是颖王部下,想去年相见情形,已然有蓬勃奋发之势,如今渐渐安在这偏远农乡中,俨然成了农舍百姓,当年龙虎之貌,壮志豪情已荡然无存,韦唐空自哀叹一声,泪上双目。
正此时,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上前一步,拜道:“恩公!颖王!我愿促成大事!”
韦唐见他唤自己恩公,仔细瞧看,只见他衣衫褴褛,面色焦黄,实在认不出他何许人也,正自犯难,一个妇人又上前拜道:“恩公!他是福宝,我是阿秀啊!”韦唐惊道:“想不到这才一两年光景,却已认不出故人!”妇人泪眼婆娑,慨然道:“若不是少侠当年出手相救,小女子怎能活到现在,这刘家村虽然不及余杭富庶,但与福宝相依相惜,又能侍奉颖王殿下,这已是莫大的光荣。”颖王妃刘氏向她及众人深躬一礼,慨然道:“奴家不求富贵荣华,只愿余生之日,与郎君相敬相依!感谢众位还将他视作大唐颖王,礼遇恩待!”说着又躬身一礼。
福宝紧道:“如今只有颖王去王号,换名姓方可躲过一遭!”
韦唐道:“躲此一遭容易,可杀人者心愿不遂,还是有二次三次的。”
福宝道:“我已决定,这次由我假扮颖王,杀人者如若得逞,不日便急白于天下,颖王已亡,”
韦唐慨然相望,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扶住福宝双臂,道:“你忠肝义胆,舍命救主!请受我一拜!”韦唐接着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刘家村的每一个人!”福宝道:“不,我必须死!只有这样,才能叫天下人知道颖王已死!此后再无忧患!”
颖王悲从心起,面北而跪,怆然泣道:“大唐不肖子孙李褆,如今不能提掣天下,维系百姓,而今却苟且于世,吾生悲乎!”说罢,已满面是泪,悲痛欲绝。
众人纷纷落泪,韦唐紧道:“颖王不必一时自责,逃得此难,他日东山再起,以图王业,也正在其时!”众人齐乎殿下,颖王缓复,吩咐刘妃取来衮冕御剑,捧在双手,悲痛哀泣一晌,交在福宝手里。一众部下互送颖王刘妃,即刻离开刘家村,向福州寻求王审知保护。
农舍寒村,寂寂风声,三更将近,福宝穿上衮服王冠,刘妃临走前亲自为福宝备了一桌酒菜,此时与韦唐蒹葭三人对饮当歌,一时伤涕零。二人一时伤痛王朝没落,唱起太白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英雄当歌,壮士可敬,二人以兄弟相称,浅饮低酌,神情自若。
三人静坐,彻夜无眠,一丝音乐彻地而起,在村中屋外,愈渐愈高,也愈来愈诡异刺耳。韦唐道:“快将耳朵塞住!”自己愤然起身,冲至门外,早听哥哥说过,安乐梵音宫梵音刹伤人于无形中,今日倒要亲自见识一下其中玄妙,他并未护住耳朵,屋内福宝和蒹葭虽然塞了耳朵,但愈来愈重的诡异声乐,也使二人头脑晕痛,气血上涌。
韦唐突得两眼泛花,头上一丝眩晕,宝剑倏指天穹,身子冲入半空,如燕飞虬卷,一套剑术毕,方觉自然平和,收剑入鞘,朗朗道:“果真是梵音宫独门绝技!敬请现身!”
一串笑声,清脆如铃。霜花上,六月荷,冷风,花亭,云叶,断念,已落在屋前,见眼前之人竟是韦唐,莫不惊奇。霜花上见韦李如此神情,疑道:“看来韦李公子必是阻止我师姐妹的!”
话语方落,霍山四秀和羊矛一并上前,见是韦李,一时不知进退,丛中笑方云逸忙道:“韦李公子若有维护颖王之意,我等即刻回头,再不提及刺杀之事!”玉堂春霍刚,轻薄客萧玉,霹雳火万山一并回话。羊矛却认得出他是韦唐,但见他们都唤他韦李,一时心底犯难,抓耳挠腮。
韦唐道:“我不是韦李,我叫韦唐,你们不必留及情面,如有违逆颖王之心,大可上来!”说罢,宝剑出鞘,横在眼前。
霜花上冷笑一声,道:“既然这样,只有冒犯了!”
话音落地,六师姐妹提剑向韦唐杀来,动作一致,同起同落,共进共退。不想眼前少年武功仿似比韦李公子更胜一筹,连续三回梵音宫看门招式,却被他一一破解。六月荷转眼见霍山四秀和羊矛还站在原地,怒道:“你等还不动手!”
霍山四秀展开各自兵器,飞入韦唐身后,以趁其不备,攻其弱处。剑雨纷飞,叮叮作声,梵音宫的剑术尽显风光。韦唐突得纵身跃起,嵌入半空,身体翻飞,如滚石流星,又脚尖点地,向东疾驰数丈,与他们拉开距离,梵音宫众姐妹阵型方乱,霍山四秀步履紧迫。韦唐突然转身,身形如流星飞逝,来回穿梭在他们之间,顷刻将他们手中兵器收在自己手上,这一势轻身功夫‘捕风捉影’果然独占鳌头,霍山四秀见手中兵器被夺,脸上颜色尽失,各自赞叹韦唐身怀绝技,止步不语。梵音宫众姐妹各个惊讶,这轻功绝技世间罕有,平生第一次看到,兵器已被韦唐夺走,若赤手空拳而上,显然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众人正不知进退时,身前屋门吱吖一声向内而开,韦唐退至一旁,众人向屋内迫近。见屋内座上正是颖王,梵音宫众师姐妹神情得意,霜花上道:“颖王莫怪我等冒犯,只是师命难违。”福宝哀叹一声,道:“大唐气数已尽!烦请众位念及我王室之人,给一个王室之人的死法!”
霍刚上前道:“主公早有准备!”说罢,在怀中拿出一坛鸩酒,双手奉上。福宝接在手上,正欲一饮而尽,韦唐冲上来悲道:“颖王!不可!”福宝道:“韦少侠心意我明了于胸,可他们今日即便被你阻拦,可得天下之心不死!我如今就遂他们所愿!”说罢,举起鸩酒,倒入口中,当下倒地绝命。
羊矛稍有疑虑,徐知诰派他前来,却还有验明正身的目的。羊矛自然见过颖王,但见眼前颖王身段相似,但容貌却大有不同,一时惊呼出声,只说了一个‘不’字,却被一把长剑穿背而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清风道士缓缓进来,韦唐喜上眉梢,上前拜道:“晚辈见过二师父天剑醉翁!”
天剑醉翁花千秋冷冷一笑,道:“颜玉卿的六个徒弟果然在此!”霜花上六月荷见颖王已死,不愿与旁人再废口舌,转身离去,向师父复命。霍山四秀也不愿再逗留片刻,紧随其后,向徐知诰复命而去。
韦唐道:“二师父方才一剑正在其时!”天剑醉翁未得明白,韦唐道:“他方才已认出颖王并非真正的颖王!一时正欲出口,被你一剑毙命,若不然,福宝兄长便死不瞑目了!”花千秋惊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颖王遭遇不测了,如此,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