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吟冷不防听到声音,一睁眼,结果是社团里的女生去而复返。她正要打起精神,来人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床前。
“哎,他终于走了,我这人有话不说憋得难受。”女生直言不讳。
叶吟有点茫然:“怎么了?拍照道具要回收吗?”
女生眼里闪过奇特的光:“不是,想聊聊你那发小。”
叶吟:“啊?”
“礼貌、自制、三观正、长得好、个子高、学习不错、段位不高不低。”
叶吟:“啊??”
女生掰着指头,数了一遍叶吟随口绉的择偶标准,然后说:“你当时是按你发小的promax版本说的?”
叶吟:……?
女生挑剔地说:“180是稳稳的,就是稍微细了点。礼貌么,看起来也挺礼貌的。脸勉强算是合格线上。都发小了,三观人品你肯定也清楚……所以他哪个学校的?排位多少星?癫峰赛呢?”
叶吟膛目结舌。
女生放下手,笑得像个狐狸:“喂,深藏不露啊。”
“……”
“兔子不吃窝边草,”女生看她走神,不依不饶地说,“你倒是给个准话啊,放心,我帮你保密。”
叶吟不作声。但她心中的小人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脚尖下,明明白白地压着一道红线。
这道线,名叫“最好的朋友”、叫“青梅竹马”、叫“十年发小”。
但此时此刻,这条线就像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洪水猛兽,震慑着鼻尖相对、却互不可见的两个人。
终于有人把事摊在她面前说,不容她半点躲闪,叶吟第一反应是:“我们只是……”
最好的朋友。
“真的吗?我不信。”女生轻快地说,“他们说男女之间有纯友谊,但我觉得,你性取向没问题、激素水平也没问题,就算喜欢上自己的朋友也很正常。”
“如果他足够好,正好你这里空着,”女生前倾身体,点了点叶吟胸口,“喜欢了,又有何不可?”
“我没有喜欢他。”
“啧,”女生坐回去,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你会不会对他有占有欲?会不会因为其他女生吃醋?”
叶吟略微迟疑。
“会不会想跟他贴贴,想跟他接吻?”女生越说越兴奋,“会不会想把他扑倒,跟他溺死在玉海……”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吟不受控制地想起李校花曾经的话。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老娘我要跟他锁死一辈子我们会为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喜欢,不应该是跟烟花一样炸开的感觉吗?”叶吟问,“好像不爱就要去死一样,非此即彼,不对即错。电影里不都是这样的吗?”
她觉得,自己对杨星并没有那种恨不得殉情的瞬间,只有深刻的习惯、用日日夜夜磨出的习惯。
“错,”女生摇头,“那只是一部分人的一部分时候。”
“天天爱火焚身,就算是水做的也会被烧干。爱情很好,但人生的主线依然是你自己的成长,越走越远,越来越透彻,然后抓住那些真正珍贵的东西。”
“比如?”叶吟忍不住被她带着走。
“比如陪伴。”她俏皮地歪了歪头,“你听过那首歌吗?《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我看你是月老附身了。”叶吟冷静下来说。
女生不为所动:“那我再给你点一首《稳稳的幸福》。”
“……谢谢你,”叶吟闭眼一瞬,郑重地说,“我需要再想想。”
……
“所以,你就这么跟她说的?”
李校花烫了个白金色卷发,她搅着杯子里的酒液,一脸“我真服了你了”的表情。
叶吟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对。”
“那现在想清楚了吗?”
“没有。”
“然后杨星也跟你一块粉饰太平,你们就这么相安无事过了一个月,直到昨天开始放暑假,你们还没见过面?”李校花再次跟她确认。
“……嗯。”
李校花点着杯沿的手一停:“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都不会说自己干了那么危险的事?”
“没什么可说的,”叶吟低着头,一手把落下的发丝勾回耳后,“新闻上太夸大其词,我其实只起到一个定位器的作用。”
李校花冷笑一声:“上了微薄热搜前二十,虽然没什么影像只有文字,但我们小透明也真是出息了。”
叶吟看她一眼:“再刺激我,你就自己去见金主。”
“还没到时间,”李校花继续玩她的酒,语气有些微妙,“我还是比较好奇你跟杨星。”
“稀里糊涂,”叶吟放空自己,“我不知道。”
“毕竟当了那么久朋友,要鼓起勇气越线总是很难的,”李校花仿佛驾轻就熟一样说,“风险太大。”
“所以李沫很勇敢。”叶吟说。
李校花红唇一动,默了半晌才用玩笑的语气道:“我都要去见金主了,别提他了。”
“他觉得你不喜欢他,还敢告诉你,”叶吟终于逮到机会反击,利索地给好友捅刀子,“谁是逃兵,我不说。”
“并不是每一份感情都会它的HE结局,叶吟。”李校花明白得很,“我选了一条路,自然就走不了另一条。”
“那你还要鼓励我跟杨星说开?”叶吟眼神带着谴责。
“因为觉得你们值得。前两天翻出来那些写给‘叶吟’的情书,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李校花慢慢地说,“高中的人事物都单纯,打赢一局游戏就能开心很久,但现在,我已经很久不玩了。”
叶吟冷不丁开口:“如果你想上分的话我可以帮你。”
李校花无语一瞬:“真不好说,你这是钝感还是敏感。”
叶吟轻轻一笑:“杨星今年送我生日礼物还是游戏里的皮肤。别伤春感秋了,游戏而已,不玩就不玩。”
“那是他想跟你一起玩,”李校花忍不住说,“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
叶吟:……
“他喜欢你,他喜欢你,他喜欢你!”李校花恨不得扒开叶吟的眼睛让她看清楚,“他是个胆小鬼,你是个瞎子,你们俩天作之合。”
哪知叶吟跟吃了秤砣一样坚定摇头:“他要是喜欢我就不会撮合我跟许航。”
李校花瞪眼。
“我只是看不清我自己,”叶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虚虚拢起,“我不确定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来,”李校花抓住她的手,“看我。”
叶吟跟她对视。
“你心跳加速吗?”
“……没有。”
“如果我跟李沫复合了——你别管,我就是举个例子——你会伤心吗?”
“……不会。我只觉得他这个两块五对你真是死心塌地。”
李校花松开手,拿出手机:“今晚的ktv包间我定了酒,让杨星过来,你跟他试试。”
叶吟心头一跳,按住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李校花探究地看过来,“哪里不行?”
叶吟有正当理由:“我们二人局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校花默然,随后恶狠狠地说:“冥顽不灵!你就是怕,怕万一不是爱情,说开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叶吟手指微微一蜷,垂下的眼睫挡住她的心绪。
“是,只有李沫勇敢,”李校花声音一顿,“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提起他了。”
“让我再想想吧。”叶吟只说。
李校花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眼神带着点怜悯和无奈:“行,你慢慢想。但感情这东西,有时候你越想弄清楚,就越弄不清楚。”
她晃了晃酒杯,冰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等你真想清楚那天,说不定他已经不等了,你确定他会一直站在原地吗?”
记忆里陈一衡的声音想起:“等以后老了再想起来,只觉得怪可惜的。”
字字句句像针,也像网,带来一丝丝刺痛,从呼吸的四面八方笼罩下来。
叶吟不笨,她只是不敢。
她当了这么多年透明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自我安慰和粉饰太平。
叶吟下意识地握紧了杯子。
李校花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喝了口酒,想:是友情是爱情我自有分辨。
“我去见老板,一个小时,不,三刻钟,如果我没下来就报警,”她看了眼时间,拿着手包起身,“祝我好运。”
“祝你好运。”叶吟慢半拍说。
李校花去隔壁写字楼见金主,她就要在这等到他们见面结束。空等时间难熬,叶吟控制不住地顺着刚刚的话题往下想。
她喜欢杨星吗?
如果细水长流的默契也算喜欢,偶尔冒出的酸涩也算喜欢,稍微越界的占有也算喜欢,稳重可靠的依赖感也算喜欢……如果希望他好、希望他健康、希望他珍重、希望他百岁无忧,以上所有的所有,加在一起能算喜欢。
叶吟想,那我勉强能算是喜欢他的。
但,只是如此吗?
那拥抱时疯跑的心跳、肢体接触时发干的喉咙、对视时躲闪的视线……又算什么?
——算起伏的折线。它们是折线上明显但被刻意忽略的高点。
低平的、高昂的、会拉高也会摔落的折线,从始至终卡在名为“喜欢”的阈值以上。
只是有人有意无意地视而不见。
叶吟磨了磨牙,想:好吧,是喜欢。
是越想就越深的喜欢,渗透在生活各个方面里的喜欢,无孔不入但她不愿察觉的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们一起走了好多年。
然而,然而……
谨小慎微惯了的透明人,开不了口向全世界宣告喜欢。
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跨不过那道咫尺天涯的界限。
叶吟对着空空的座位莞尔。
她笑自己多愁善感、踌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