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游包间里,社长敲敲桌子:“再不出牌过回合了哈,跨阵营不许说小话,再让我看见,一人罚五个金币!”
“别开玩笑了,”叶吟面上毫无波澜地出牌,“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扯。”
许航摸了摸下巴,笑:“哎,人都有私心嘛,我当然想在你面前正派一点了。”
他出的牌正好挡了叶吟财路,但叶吟回合过了,只能瞪他一眼,闷声吃大亏。
社长苦大仇深地转着削笔刀:“先别急,这家店只有这种铅笔,我还没计分……你等等!我没结算!许航!”
许航光明正大地给自己划了十个金币,把游戏直接推向下一个回合。
“开玩笑的,哎,别放心上。”
他一边用胳膊肘拐了叶吟一下,说的是杨星,也说他刚发的牌。
叶吟冷酷无情:“分我五个金币就原谅你。”
*
桌游打完还有饭局,叶吟不饿,干脆借口跑路。许航问需不需要他陪着一起,叶吟表示十动然拒。
打车之前,她拐进商场找洗手间,看洗手间门口站了个小孩,身边站着小孩奶奶,似乎在等人。
叶吟路过时,离一老一小很近,刚好听见两人对话。
奶奶说:“乖孙,妈妈说有点急事加班去了,我带你去找爸爸,听话。”
叶吟脚步一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妈妈只是去上厕所了呀。”小男孩跟奶奶争辩。
“对呀,她是不是经常加班?刚刚是不是拿着手机?”奶奶说,“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先从另一边走了,今晚要通宵加班,可累呢,你别给她添乱。”
小男孩半信半疑,叶吟却是彻底拔不动腿了。
那老太婆攥着孩子就要往外走,叶吟犹豫了一瞬,刚要上前说话,就看洗手间里走出一个高个中年男人。
他五官普通,皮夹克领口沾着油污,一双眼里闪着精光,直直略过杵在原地的叶吟,跟老太婆对了下视线。
叶吟:……
男人隔着几米和老太婆走在一起,小男孩没注意,因为他被拽着一路小跑,只能磕磕绊绊地抗议:“奶奶,你抓得我好疼。”
“乖孙,不疼噢,商场人多,奶奶怕你走丢了。”
叶吟一边跟上,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出口近在眼前,她咬咬牙,尾随三人从小门出了商场。
路灯的阴影中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哗啦”一声,后门打开,下来一个女人。
等小男孩意识到不对,为时已晚。叶吟报警电话刚接通,几米外,孩子已经被捂着嘴扯上了车。
叶吟果断扣下电话,按死静音。就在中年男子回头张望的瞬间,她猫着腰,生疏地摸向了车尾。
卡着男人关死车门的那一下,叶吟“咔哒”一声按开把手,只抬出一条缝隙,就压低身子躲了上去。
“后备箱怎么回事?”驾驶位上的男人看到了指示灯,话中不满。
副驾驶上的女人闻言下车:“我看看去。”
黑暗中,叶吟无声后缩,背部紧贴车壁。
车里有股陈旧的机油味,呛得她想打喷嚏。来人几步路的工夫,叶吟只觉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如雷。
女人终于打开了后备箱门,路灯昏暗的光线从她身后,堂皇正大地投到了叶吟脸上。
女人弯下身子,戳弄着那个卡扣,而叶吟的脸,跟她的手只隔了三十公分。
呼吸几乎停止,她不敢泄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对方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只要不出声,光环破裂的概率就更低。
——她在赌。
叶吟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女人的视野中。光线半明不暗,她这个不专业的卧底身体僵硬,姿态古怪地躺在后备箱里,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状态。
换任何一个人来做这件事都是送人头,可偏偏是她,一个从小到大的透明人。
叶吟硬是憋着一口气,等到女人狠狠一压后备箱门,在巨大的声响中,锁扣卡死。
男人摇下车窗:“行了,赶紧上车。”
那一口长气混入拉起的引擎声中,叶吟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官回归,后怕重新涌上心头,怕得她手指痉挛,甚至拿不住手机。
她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调出静音,直到此时,离体的魂魄好像才彻底钻回了躯壳。
……她到底干了什么啊?!
面包车上了路,老太婆也不再假装慈祥的声线:“该换车了。这车太旧,车型也太老。”
小男孩在后座挣扎:“唔唔唔唔!”
男人说:“妈,你管管他,吵得人心烦。”
“我怎么管?都塞了布了,手也绑了。”老太婆语气不满。
叶吟稳住呼吸,用身体遮挡着屏幕的亮光,飞快给许航发了条信息:“拐卖团伙,报警,看定位,别打电话。”
实时位置共享接通,她只来得及看清对面扣了个问号,就切回了聊天列表。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刚一停,就听男人说:“城里灯真大,照得哪都亮堂堂的。”
叶吟无声吸气,虽然这话不是说她,她还是不敢冒险,下意识按灭了手机。
女人附和:“那毕竟是城里。城里孩子都聪明。”
老太婆说:“今天这个长得好,带把的,多五千呢。”
男人道:“他穿的都是牌子货,赶紧出省。”
女人说:“先放驿站那,正好五件,明天一起送。”
车窗里投进来的灯光逐渐变暗,叶吟估摸着,多半真是出了城。
又过了会儿,车子就开始颠簸,叶吟不知道“驿站”是指什么地方,冷不丁脑袋撞在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比起痛,她更担心被发现。左手顶着外套扶住了地板,不小心碰到个有点硬的小方块。
她拧着眉毛摸了摸,是桌游店的削笔刀。
于是叶吟相当乐天派地想:谢天谢地,现在不算手无寸铁了。
面包车终于熄了火,男人解开安全带,问:“今天驿站有人吗?”
女人答:“上一批送货的还没回来,没人。”
女人先下了车,老太婆抓着孩子也拉开了车门。后备箱从里面打不开,叶吟深知,这是自己不被锁车里最后的机会。
等老太婆拉上后门,她悄悄从后座靠背上方露出脑袋,车里只剩一个男人,正在调仪表盘。
如果这时他强行注意一下后视镜,就会发现那里有个人,明晃晃地翻过了靠背,落在了斜后面的座位上,发出很轻一声闷响。
“直接关羊圈吗?”老太婆在外面问。
叶吟动作一顿,偏头看到老太婆扯着小孩,正往车头方向走。
车里,男人烦躁地“啧”了一声,左手搭上车门,叶吟只等他开门出声的一瞬间,同时按下了门把手。
面包车后门再次打开了一条缝隙,男人显然没考虑过车上还有人的可能性,他下了车,想都没想地摔上驾驶室车门:“嗯,我们先吃饭。”
“滴滴。”
锁车铃音响起,叶吟不敢动。
男人还在说话:“今儿没人,咱睡东厢吧,那边床大,还软。”
女人娇笑:“你就想着那点事儿!”
老太婆接话:“你也争点气,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等他们没了声音,叶吟终于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
安静无人的村子里,车门滑轨的摩擦声都显得格外刺耳,她提着心跳下车,探出半个头,确认没人听到这里的动静。
不知道是因为磕到头的那一下太狠,还是这一路颠簸把她晃晕车了,叶吟两腿站稳,还感觉脑子有点昏沉。
村里晚上不点灯,地下都是土路。叶吟甩了甩手腕,在心里吐槽:我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放以前,杀了她也想不到,自己会拿透明人光环当倚仗,单枪匹马跟着人贩子追到贼营。
——鼓励她冒险的一切勇气,都源于商场里男人无视她的那一眼。
老太婆刚刚送人一去一回很快,说明“羊圈”不远。叶吟很快就锁定了一间大门挂锁的平房,她绕着破破烂烂的建筑走了一圈,得到两个结论:
坏消息,“羊圈”挂的锁她打不开,没有后门,窗也锁着——就算她有小刀片,暂时也找不到发挥空间。
好消息,她手机有电、信号正常。她刚刚藏在安全的角落给许航打了个电话,虽然被好一顿教育,但他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正在路上。
叶吟听到小孩呜呜咽咽的哭声,于是蹲在了“羊圈”窗下。她不敢出声,只希望这种精神上的陪伴,能让里面的小孩安定一点。
男人过来送了一次饭。隔着一个转角,他毫不留情的训斥、疑似暴力的闷响,都被叶吟收入耳中。
……警察还不到吗?
又等了半个小时,里面的小孩彻底安静下去,叶吟都快坐不住了,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她伸出头去,看到了至少十个制服。
警察闯入时,男人跟女人还在床上厮混。老太婆年老体弱,更是无力反抗。
叶吟好手好脚地从暗处走出来,拍了拍最近处一个似乎是在望风的警察:“你好,你们在找被拐儿童吗?”
那年轻警察被吓了一跳,警棍一斜,差点招呼到叶吟身上 。
“我是报案人……的朋友,”叶吟礼貌地自我介绍,“那边那间是‘羊圈’,里面有五个小孩。我去趟洗手间,等会儿可以把我也带回H市吗?”
就这样,许航在大半夜的警局里,见到了有些凄惨但没缺胳膊少腿的叶吟。
“叶吟!”
他踩着火一样闯进来,声音比平时哑一些,目光如有实质,先上下打量一番确认她人完好,又扫过她额角的伤,最终定格在那双写满“啊~今天也是和平第一天”的眼睛里。
听叶吟“嗯”了一声,他这才带着钦佩、无奈,还有一丝怒意开口:“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不用说了,我逞英雄,但你做得特别好,警察来得非常及时,”披着毯子的叶吟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今天要是没你,我就栽了。”
许航恨得牙根痒痒,惯用的调侃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当这是拍电影呢?”
“噢,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你要是真有个万一,我真是……”
叶吟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伤怎么样?”下一秒,他迅速切换话题,语气不容置疑,“一会儿去医院。”
这时,警察过来叫叶吟做最后确认。许航自然地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安排事宜,等叶吟再抬头时,发现他不知何时拿来了热牛奶和毛巾。
“擦擦手。”他把温热的毛巾递过来,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叶吟默了默,还是接过:“谢谢。”
凌晨三点,他们终于走出警局,许航要打车送她去急诊,叶吟没拒绝——实在拒绝不动了。她折腾一晚上,其实也累得很。
“帮我保密,”叶吟突然想起来,说,“别告诉别人。”
许航微微一顿:“报警的时候我跟社长在一起。”
……得,消息封锁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