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人,我思念着你。
秦浥在手札上重重写道。最近雨水太多,他没有逃掉感冒,当在写最后一个字时忍不住咳了起来。洒落的笔墨沾污了那些字,只留下一个“你”干净如初。
……
郑既白和萧余汶住在秦浥对面,那是他俩自己的房子,主要是萧余汶出的钱,不过郑既白也付了不少,谁让他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依旧是那个纨绔。
姓郑的时常跑到秦浥家里玩,后者不明白自己家徒四壁有什么好玩的,连个过时版本的switch游戏机也没有。
门铃响起,开门见是他,秦浥撇嘴准备关门,却被一只手挡住,“你有病吧。”他骂道。
郑既白趁机钻了进来,他直奔小花园。后面还跟着萧余汶。
看到萧余汶,秦浥这才平复了一下心情,以为二人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于是请进门后便给他们倒起了热的桂花茶。
金黄娇嫩,浓香四溢。
秦浥喝了一口,问:“来干什么?”
“我们想来看看房子。”
“什么?!”秦浥闻声直接站了起来,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去。
萧余汶低头喝了一口水,“最近确实是桂花的花期,茶叶很香,谢谢。”
秦浥对茶叶无感,也区分不开不同茶叶究竟有什么区别。这是房东阿姨送给他的,说是自家种的,收了很多,自己喝不完,于是都送给朋友们了。
“不是,你把话说清楚,你们又要买房子?”
“没有,是他想租房。”萧余汶侧头,看向花园里自己的爱人。
最近几天,小花园的石砖围墙上经常会跳来几只腿脚灵活的流浪猫。也许是总是下雨,它们找不到适合的地方躲,所以就会来小花园的围挡下避一避吧。
郑既白正在逗墙上趴着小憩的狸花猫。
“他喜欢这个小花园,所以想租下这里的两层楼,如果后续住的舒服,也许会买下。”萧余汶道,“不过我知道你不好租房,尤其是像这样品质好又低廉的房子,所以我们想来问你的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付你半年的租房费用,供你去找合适的房源,或者你也可以拿着这笔钱重新回学校宿舍住。”
“你们这不就是赶人么?”秦浥有点恼怒,“只要我还在这儿一分钟,这里就是……”
“对不起。”萧余汶面不改色看着他,说了句在秦浥听来实在逆天的话。
“我说,对不起。”萧余汶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的爱人真的很喜欢这里。”
“……”被突如其来的道歉惊住,秦浥心情稍缓,但还是故作姿态道,“那不行,我爱人也喜欢这里,最近已经加上了房东阿姨微信,马上就要搬到我楼上住。”
其实杨酲根本没说要不要来,这些话里半真半假。就算杨酲没有搬来也无所谓,后面秦浥可以说成是突然改变心意了。总之秦浥也不想搬离这里,但萧余汶今天也确实提醒到了他,如果有人要买下这里怎么办呢?今天会有一个萧余汶,明天就会有什么王余汶、李余汶,如果他们直接联系房东阿姨,且开价更高,他只是一个租客,一定是要离开的。
“这座城市很多房子都带小别院,以你俩的资本买下一个更好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为什么就看上了这一栋?”秦浥问。
萧余汶顿了顿,又看向不远处的小花园。
他的眼神悠长而遥远,就好像在回忆一段久远的时光。
“你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吗?”萧余汶又看回了秦浥,道,“你记不记得你送过杨酲一袋花种。”
很久很久之前,在杨酲还是谕师时,秦浥经常送他一些小东西。无非是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儿,或者是自己偶尔看见的、认为适合他的东西。
其中不乏有许多花种,但秦浥已经记不清种类的,只知道很多很多,数也数不清。杨酲总会在拿到花种的第二天就离开一阵儿,秦浥问他去干嘛了,他总说是“回家了”。后来秦浥也就不送他花种,以免他再突然消失。
“你是说,他也是其中一个?”秦浥不敢相信。
萧余汶点了点头,“杨酲还是谕师时经常孤身回到岁谷,他试过在那里种花,但最终发现不行。最后一次来这里,其实他已经放弃了,临走时意外洒落了一颗。”
这颗花种便是风信子。
于是奇迹真的降临了。风信子在这里扎了根,还让萧余汶注意到。于是实力渐增的他便看着爱人长大,后来又亲手把爱人送走。
“所以我想弥补当年送他走的亏欠,他想要的我都想满足。”萧余汶平静地道,“况且他不会做梦,也不是正常魂灵修炼而成,而人间可以让他长出心脏和血肉,拥有自己的灵魂,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只希望他快乐。”
神灵也会有很多私心。
当年送风信子走时其实他考虑了很多,考虑了郑既白的未来,考虑在场所有人如何看待自己,所以他选择违背自己的意愿,不顾风信子的想法,顾全了所谓大局。
考虑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
看到萧余汶,秦浥总要回想起自己的往事。当年他也是这样,考虑大义,考虑道德,考虑职责,任何一条行为被拉出来就足以宣判其有罪。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方法,任何挣扎无非都是在刀尖上走钢丝。
“其实事到如今我还是会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现在我也想问问你。”萧余汶盯着他的眼睛,道,“一个神,是否就应该为了多数人而毫不犹豫地牺牲少数?”
与之相关的问题历史上很多人都问过,最著名的要数“电车问题”了。
前面有两段铁轨,一段上面被绑了很多人,另一段上只有廖廖几个人。现在列车必须选择一条行驶,该选哪个?如果再在题设里增加一条,那些被绑在上面的人身份地位迥异,又该怎么选?
秦浥却忽然笑了,“我已经在很久前就做出选择了。”
他的选择是,停下这趟列车。
他要当出题人,而不是只能被动做题的提线木偶。
凭什么他就要很听话地跳入这个极为明显的陷阱?凭什么只能别人给他增加题设,他却只能接受?
他要撕碎这趟满是罪恶的列车,和列车上空漠然看着这一切的那双眼睛。
他想要的,都要得到,哪怕等上千年万年,哪怕要他死去又活来。
从前他可以为自己的私心放下所有,因为那时他不是个善良的人,之后他更是一个既要又要的贪婪之物,爱人所爱,所以他才愿意为了爱人去爱世间,去假装做一个善良之人。
事到如今,他究竟真的变善良了吗?
他不知道。
“这也的确是一个选择。”萧余汶的声音将他从思绪里拉了出来,替他回答了那个问题,“你很善良,比我善良,也更聪明。”
“我们这种自诩高高在上的物种,真的会有善良这种东西吗?”秦浥没有回应他,而是又抛出了一个命题。
只有平等的关系才会有善良,不平等的关系里只有施舍和怜悯。
秦浥又问,眼里里的琥珀色黯淡了,“那么,我们真的是所有人口中的上位者吗?”
凡是被命运裹挟着的人,都不会是站在高台上的看客,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被拉下水,经历百般折磨。
那么,“天道”真的只是一群机器、一个人吗?他们这些平凡众生的命途真的掌握在某种势力手中吗?
那一刻秦浥忽然好像想明白了。
所谓“天道”,其实是人们自己给自己生出的欲念枷锁,以神之名互相束缚的借口。秦浥大可以大胆猜测,也许天道就是最早的初创神灵,它已不是一个人的具象体现,而是亿万年时间里众生对命运的**集合,寄托着自太古年间到如今所有人的思绪。
兜兜转转,原来自己的心才是“天道”的根源。从来没有“电车问题”,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出题者。
你只会信你心脏所愿意相信的。
“叮咚。”
门铃又响了。
正巧,小花园里传来郑既白的大喊大叫。
狸花猫终于对他的上下其手忍无可忍,逃窜而去。
明明花园里没有花还在开,秦浥却好像闻到了很浓郁的花香。
他打开门,看到来人后愣住了。
“今天你有客人喔?”
那人眼睛湿湿的,干净又透亮,里面有几分探究的好奇,他像只没有脾气的猫,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秦浥也笑着望着他,“欢迎你来。”
去他妈的天道,去他妈的命运,去他妈的一切!现在他什么都不用去想了,
他只需要轻轻说一句:
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
我的爱人,你有没有听到我心脏的跳动?
秦浥接着在手札上写道。
那个“你”字依旧苍劲有力,是他写过最有生命力的字。而在这本手札中,这个字代表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