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股性质迥异却同样强大的能量,在织梦居大殿内剧烈交织、碰撞,产生了道道致命的空间涟漪。这些能量炸毁了中央的春神神像,当神像轰然倒下的那一刻,杨酲心中异常惋惜,可他看向秦浥,秦浥脸上只有平静。
他像是根本不在意这尊神像,或者说,他是不在意春神神格的。
无数能量涟漪无意扫向织梦居深处的沉渊之笼,一个极其隐蔽的封印突然被击破!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这震耳欲聋的战斗轰鸣中,奇异般地传入了每个灵识敏锐者的耳中。
紧接着,某个沉渊之笼骤然迸发出刺目的幽光,上面复杂古老的符文虚影一闪而逝,随即寸寸断裂。
“嗡——!”
里面的彩珠已经不见了。一道炽烈鲜艳的灵体,如同挣脱牢笼的凤凰猛地从破碎的封印中脱离,强大的灵压瞬间席卷全场。
杨酲定睛,发现那正是绮罗原本所在的沉渊之笼。
她悬浮于空,灵体光芒剧烈闪烁。
那双美丽此刻却盈满血丝与迷茫的眼眸,下意识地扫过周围惨绝人寰的场面和伤痕累累的众人,最终停留在重伤倒地的绛之身上。
“绛之,这些……都是你做的?”她不敢相信。
绛之嘴角渗出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是硬要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来嘲讽在场所有人,“是……是又怎样?”
“我们原本约定好的,只把罪恶之人囚困,我从没有答应过你要将整个旻穹拖下水。”绮罗深受打击,她颤抖着声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绛之忽然大笑起来,口中吐出的血液浸透衣襟,“你怎么还没有明白状况呢绮罗?你还不明白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画骨灭族我是参与了,你心心念念的谕师也从来就不是我!谕师消失百年是因为我的利用和囚禁!如今旻穹陷入万劫不复,也有我的一份力……当年我手持长剑利刃,亲手剜下你亲朋的脊骨,怎么样?被欺骗的感觉如何?被视为蝼蚁的感觉如何?神灵,也不过尔尔。”
画骨一族圣地化作火海,族人凄厉的哀嚎……当年绛之和人密谋颠覆画骨,掠夺造物机密,计划失败后他是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人,重伤濒死的他退化成婴孩模样,最后躲入岁谷。
他接近、欺骗,最后取代真正的杨酲,利用杨酲对自己的全身心信赖和依靠囚禁了对方百余年。最后,他还将绮罗的滔天恨意倾泻在杨酲身上。
“不……不可能!!!”绮罗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啸,灵体因这毁灭性的真相而剧烈扭曲,几乎要当场溃散。
支撑她拼了命地活下去的千年信念瞬间崩塌。
眼看绮罗状态极不稳定,周围空间也跟着异变,绛之猛地挥出一片浓郁的怨气暂时阻隔众人视线。
他退至怨气里,同时不忘留下充满嘲讽与狂热的话语: “‘天道’已降下神谕,清洗之时已至,‘天梯’将由我亲手开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完全融入漫天怨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斗戛然而止。
只留下喘息未定的众人,以及悬浮在空中、被无尽绝望吞噬的绮罗。
天空中的怨气依旧翻腾,这是迫在眉睫的灾难。
绮罗的身影在昏黑的天幕里显得模糊不清,她的灵体也因情绪极其不稳而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啸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比岁谷的严寒更刺骨。她缓缓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曾以为在复仇,却原来一直沾着无辜者的血泪,被真正的仇人玩弄于股掌间。
支撑她存在至今的唯一意义“复仇”,到头来竟是一场荒谬绝伦的笑话。她存在的每一刻,都是愚蠢和悲哀的象征。
灵体表面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她缓缓抬起头,眼眸里只剩下荒芜。
“错了……全都错了……”她重复着,眼神从最初的疯狂和痛苦,逐渐变为深不见底的绝望。
良久,她猛地抬起头,原本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最后也是最纯粹的光芒。那光芒中带着一种近乎沉寂的宁静。
“杨酲——”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那个被她误解千年的名字。
其实杨酲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他觉得对方从始至终都在盯着自己。
他能听到绮罗的声音不断颤抖,似乎带着压抑的哭腔。
很快,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尽管天幕再黑沉,也能看到绮罗的双手猛地按向她的胸口。
那是她灵核所在的位置。
“以画骨之名,溯本归源,自我驱逐……涤尔污浊。”她一字一顿,吟诵那古老而悲怆的咒言。
刹那间,璀璨夺目的光芒从她胸口爆发,那光芒温暖且纯净,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最本源的美好。
“等等!”杨酲感应到那庞大而纯粹的生命能量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爆发,失声惊呼,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绮罗的灵体在光芒中开始迅速消散,从边缘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粒。
她最后看了一眼杨醒,眼神复杂。那时杨酲终于看清她的眼睛了。
灼灼双目,如风如玉。
她的能量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轨迹,无视一切阻碍,精准汇入杨酲体内。
白光快要穿透他的眼皮,可他依旧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绮罗正对他做着口型:
“是我咎由自取。”
“……其实很多年前,我便有所预感。”
“只是我不愿去信。”
“是我害你,害了旻穹。”
天空中的怨气似乎也被这股短暂爆发的纯净力量涤荡。
绮罗,连同她千年的恨与悔,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至此世间,女娲覆灭,再无画骨。
杨酲握了握手指,发现指尖又多了些不似从前的力量。下一刻,他的脊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
“杨酲。”秦浥稳住他的身体,将手覆在对方脊背上 为其渡去春神之力进行安抚。秦浥的双眼微微睁大,定定地看着杨酲的脊椎隆起又落下。
“嗯……”杨酲疼得快要虚脱,额角冒出细密的汗,倒在秦浥怀里。
好一会儿,疼痛感渐弱,杨酲想要起身却被秦浥按住,他还在源源不断给自己渡着力量。
杨酲只好躺在秦浥怀里,他动动手指,随即勾勒出一朵生机盎然的花,在漫天风雨和血腥里也可以嗅到它的香气。
“秦浥,我好像有了画骨的力量。”杨酲不敢相信。
秦浥轻声道:“她用自我献祭的方式在偿还。”
浓稠的黑夜掀开一角,露出暗红色的天际。乌云翻滚,雷声阵阵,一切都尚未结束,一切都将有始有终。
……
回想绛之的话,他反复多次提到了一个名词——“天梯”。
白雱正好赶来,她脸上的褶皱似乎又增多了,鬓角的白发沾着草屑。随行的还有一众灰头土脸的执行官,他们伤势都很重,看上去是和怨气打斗留下来的。
执行官各司其职,将周围负伤的人抬走,萧余汶和郑既白一遍遍说着自己没受什么伤,但还是被执行官们执意留下检查。
“‘天梯’是我与天道对话的方式,但打开天梯需要特定条件,并且我只能站上天梯,却不能上到顶层,因而‘天道’真容如何,我也不清楚。”白雱对秦浥和杨酲说,“每次对话都是天梯自动打开入口,入口在走马回廊附近。算算时间七月之期到了……应该就是今天!怪不得绛之要在今天与你们决一死战!”
杨酲的心跳猛地加快,他想起绛之所说的“天道枢机”,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了胸口的衣服。他很想知道无数人口中提到的神秘莫测的“天道”到底是个什么物什。
那个东西究竟凭什么站在最高处漠视世间一切,他凭什么执掌世间铁律,面对生死凭什么只会冷眼旁观。
“如果非要说与‘天梯’有关的东西,我这儿有一张画。”白雱拿出一张陈旧泛黄的书页,她的指尖拂过上面的褶皱,“是我曾经从天梯上下来时根据记忆摹画的。”
画中是一道通天的阶梯,阶梯由灵力筑起,泛着白色荧光。阶梯像是没有尽头,两侧风雪很大,却没有沾染中间的路。
“绛之说‘天道’答应他会打开天梯,可‘天道’真的会为他打开么。”杨酲蹙眉,“我和秦浥去看看,你们守好这里。”
杨酲转身走向殿外,绮罗残留的灵力在他体内流转,温暖却带着刺痛,像一把剑抵在心口。秦浥攥着画页与他同行,就好像许多年前那样,仿佛什么都没变。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怨气里。天际的裂缝越来越宽,里面泄露出红色的流光,宛若一片火烧云,而边缘处与怨气交织,又像是无尽的血色。
远处忘川镜湖上传来低沉的轰鸣。当他们不断接近时,杨酲摸了摸胸口,他体内的灵力跳动得更剧烈了,像是有什么正吸引他一步步靠近。
他抬头望向远处,乌云里透出一丝微光,像被撕开的伤口。
秦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点笑意:“从前我总说想要和你一起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待着,或者去人间过一辈子清闲日子。”
杨酲侧头,看见秦浥嘴角还没有落下的笑。
就像当年烂漫霞光下,他们站在织梦居桃树旁那样,秦浥一如以往,遥远,宁静,像是随时会离开,却没有一刻离开。
而他明明说从不会离开,却是最先走的那个。
他忽然觉得心里的火更旺了,像要把所有的复杂情感都烧尽。
“所有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回人间吧,管他什么神不神的。”杨酲也笑了,“这次我绝不食言。”
“我听到了,”秦浥没有看他,神情有些停滞,可他还是又重复了一遍,“杨酲,我听到了。”
其实这个时候秦浥眼里的色彩早就没有了,他甚至连眼前人都看不太清,视野里是一片淡淡的模糊。但他总觉得杨酲在自己眼里总是发着光的,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杨酲的位置。
杨酲也许是忘了他的眼睛,不过这并不是大事。
原本以为春神之力可以治愈他的双眼,却发现就连这力量也没有办法挽回正仪的损伤。
“秦浥,为什么你看我的频率越来越低了?”杨酲看着他,还是意识到了,“你的眼睛……是正仪对不对?”
“是,不过问题不算太大,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一起去治。”秦浥安慰他道,“就算治不好也没什么,我别的感官很灵敏。”
“不要胡说,可以治好的。”杨酲心疼地用手指抚摸秦浥的眼周,道,“再难的恶灵都被我们一个一个收服了,没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
“嗯。”秦浥笑了出来,主动贴上杨酲凉凉的手。
来不及继续温情,眼前局势还等着二人处理。
原本只是低沉轰鸣的湖面,此刻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漆黑的湖水裹挟着破碎的冰凌冲天而起。
一道玄色身影自翻涌的湖水中缓缓升起,正是绛之。
他手中握着一柄缠绕着不祥黑气的长剑,周身符箓环绕,散发着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
然而,他那张俊美却扭曲的脸上,此刻却充满了焦躁与难以置信的狂怒。
“为什么……为什么天梯还未开启?!”他对着昏红的天空嘶吼,“‘天道’!你答应我的!你承诺过的!”
所谓“天道神谕”并未兑现,他被利用却不愿相信,和绮罗一样。
“看来‘天道’并不需要一条不听话的狗。”秦浥冰冷的声音响起,他与杨酲并肩而立,“你毁了旻穹,毁了它心心念念保护的小世界,你觉得‘天道’会原谅你么?”
正仪罗盘悬浮于二人身前,散发出清辉,将周遭污浊的怨气稍稍驱散。
“胡说八道!要不是因为你们两个违逆‘天道’的指引,尤其是你杨酲!如果不是你,旻穹何必陷入水深火热!如果你死了,你身上的怨气与那个星球一起覆灭,我们何至于此!毁灭世界的不是我,是你们!”绛之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死死盯住杨酲,“是你们!是你们坏了我的大事!坏了‘天道’的大事!”
他不再等待,长剑一挥,数十张黑色符箓如鬼魅般抛射而出,在空中化作漫天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骷髅,瞬间扑向面前二人!
同时,他身随剑走,剑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的黑暗,撕裂空间,直刺杨酲心口!
“守!”杨酲低喝,正仪罗盘急速旋转,清辉暴涨,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巨大护罩,将两人笼罩其中。
绛之的能量撞在护罩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却未能立刻突破。但护罩也剧烈摇晃起来。
就在绛之长剑即将触及护罩的瞬间,秦浥手中春神之力凝聚,桃枝化作一道翠绿疾电,后发先至,精准地抽打在绛之的剑脊之上!
“铛——!”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带着生机与死寂的碰撞。绛之只觉得剑身传来一股柔韧却磅礴的力量,竟将他的必杀一击荡开少许。
紧接着,秦浥手腕一抖,桃枝上瞬间迸发出无数坚韧的藤蔓,试图限制绛之的行动。
绛之冷哼,周身符箓再变,化作道道锋利的风刃,瞬间切断了缠绕的藤蔓。他剑势一转,放弃杨酲,凌厉无比地攻向秦浥,剑剑狠辣,逼得秦浥以桃枝化出的碧玉短刃格挡,近身缠斗在一起。
剑光与绿影交错,每一次碰撞都激起刺目的能量火花。
杨酲眼神一凝,知道护罩不能久持。他双手虚按罗盘,精神高度集中。
一圈无形无质却令人颤栗的波纹骤然扩散开来。这波动无视物理防御,直接作用于范围内所有生灵的精神意识。
绛之的动作猛地一滞,脑海中瞬间幻象丛生,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嚎,有被他害死之人的面孔在闪现,甚至连“天道”背弃他的画面也不断重复!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剑招出现了致命的迟缓。
秦浥桃枝如鞭,狠狠抽在绛之后背,留下一条焦黑的痕迹。
“呃啊!”绛之吃痛,强行压下精神冲击,反手一剑逼退秦浥,眼神更加疯狂。
他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长剑上,剑身黑芒大盛。
一道巨大的黑色剑罡,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斩向杨酲。
这一剑,威力远超之前。
杨酲面色凝重,将正仪罗盘的防御催动到极致,清辉护罩凝实,如璀璨的琉璃。秦浥也瞬间退回,桃枝插入地面,磅礴生机化作一面巨大的桃花木盾,与杨酲的护罩重叠在一起!
“轰——!!!”
黑色剑罡狠狠斩在他们的防御上!恐怖的爆炸将湖面的冰层彻底掀飞,忘川之水被激起滔天巨浪!
防御最终还是被破开,杨酲和秦浥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被巨大的力量震飞出去。杨酲只觉得胸口剧痛,仿佛骨头都断了几根,突然他发觉脖颈上一凉——他的沙漏项链断了!
沙漏从他颈间脱落,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直直坠入了下方翻涌不休的忘川镜湖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