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7日 雾
亲爱的日记,我在宴会厅里,正百无聊赖地发呆中。
我不喜欢应酬,尽管清楚社会人情往来免不了如此,但于我投入工作和本丸的专注精力相比,完全是无用之物。
我当然不是自愿来的,受到邀请的也并不是我,而是清沼先生。他本身也擅长交际,在各种场合如水得水,无奈出发前有紧急事要处理——这是他对我的说法,其他几位分部长中,只有我因要处理积压的文件留在了部里,其他几位都去执行任务去了,就连礼宫也以巡视诸多本丸为由逃了出去,本丸繁杂众多,空间重叠交错,想找他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您就找到了我。”
清沼先生深感认同:“只有你了呀。”
我不想去,也从未有一点兴趣。
“麻烦你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但没办法嘛,人选只有你啦。”
不是普通的聚会,是官方举办的各种职官之间的交流会,纠察部无人参与的话会很突兀,部长不去,名额就落到了我们几个头上。所以一面拒绝着,我其实已做好了要去的准备,也不想让清沼先生为难,我知道若我态度坚决的话,他一定会让步的,清沼就是这样温和、体谅他人的人。
清沼先生言笑晏晏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而我已经在交流会中了。
进门的时候宴会厅前的引导人员有向我这个生面孔索要证明,我便亮出了纠察部的徽章,宾客中紧接着便有明显的骚动,似乎是诧异于我会代替清沼前来。
的确,我不像其他几位一样经常在人前露面。
认识的不认识的过来打招呼,我都简单回应了,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想法,他们不是和你一样纯粹的好朋友,做到不失礼节就已足够。
今天很早的时候,应该可以说是凌晨,考虑到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我决定直接前往政府,也就不打算带近侍去了,为此需要留下些指示,告诉他们我有事离开。太过匆忙了,我几乎忘了这事,直到路过近侍的住处才将将想起,当时觉得不用留下字条,直接去告诉刀剑即可,于是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我的手臂,距离手腕约两寸的地方,被刀剑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蜿蜒着直到手肘处的关节,没有流太多血,一眼扫去却有些可怖。
亲爱的日记,我和你说这件事,并无多少失望愤怒的情绪,一则这并不是刀剑的主观目的,他的本意不是袭击我,二则这可说是我自己的疏忽,没有过多斟酌下忽视了他们可能的应激反应,当时一心想着政府的事,想要尽快出门,没有在本丸内部也可能受伤的意识,觉得不需要额外的防御——在审神者有意识的情况下,刀剑的攻击完全可以变得无效,我在那时却完全处在了松弛平静的状态里。
理清了这些,倒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刀剑也不是有意的,我只恍惚了几秒便已释然,留在屋里等他手忙脚乱地递过来一卷绷带。
说了这么多,其实算是一个前因的解释,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带来的改变已经持续到了现如今宴会厅我的周围,令我稍许有些在意。
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我这边,唯一的带了两振刀剑到场,并始终不曾融入人群的气氛破坏者。我不喜欢热闹,但也没必要过于特立独行,但两振刀剑异常的阴郁气场让我打消了融入人群的念头,和清沼一样接手失格审神者的本丸,在政府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直到现在犹未平静,又何必主动现身,让刀剑们成为多事人议论的话题。
水心子正秀,还有和他关系紧密的源清麿,由于小插曲的存在,我还是把他们带了出来。
是因为愧疚吗?我只能这么想,这两振平日冷漠自闭的刀剑,在我面前展现出了意料之外的努力和强势。
冷漠,自闭,这些特征在水心子正秀身上更加明显,源清麿则总是和前者形影不离,水心子出现在哪里,他便始终跟随,内番,远征,随时随地,仿若双生。我记得初始安排出阵时将两人分在了不同的队伍里,紧接着一直沉默的源清麿就从众人中走了出来,佯作轻快道:“让我和水心子一起吧。”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他们继续活在了仅有彼此的世界。一起与溯行军战斗,一起手入接受治疗,即使其中一人未曾受伤,也会在原地等待,等待对方追上来跟上他的脚步。
今早我反射性地控制住了水心子,源清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没有带着武器,身体却挡在了同伴身前,明明是保护的姿态,回头却对打刀严厉斥责:“冷静下来水心子!”
之后也是,麻利地帮我包扎手臂的伤口,非常可靠。
源清麿这振打刀真是,从初次注意到起就一直这样,坚定不移地保护在水心子身前了。温和镇定,冷漠大概也只是为了和水心子一样而自愿选择的转变,因此摆出冷硬的态度时总萦绕着无法忽视的违和感,他改变了自己以成为同伴的保护色,但本质实则并未磨灭。
那时候为什么选择站在水心子那边呢,是害怕被袭击的主人一气之下惩罚自己的同伴吧,反过来的严厉斥责,其实也有说给我听,希望平息主人的愤怒的意图,他聪明地替我先行了一步,遏止了我接下来可能的发难。
实在聪明,我一直没有看错过他。
此刻我的感慨,你能理解多少呢,亲爱的日记。
今天的前半时间,各种文件占据了我的大量时间,两振打刀完全是新人小白,基本派不上用场。源清麿还好,心平气和,适应速度很快,逐渐地跟上了节奏,水心子正秀一直在做无用功,他在文件方面简直一无是处,搞出的麻烦与源清麿基本持平,于是加起来这两个近侍对我的辅助作用相加为零。
但是要埋怨刀剑,我是做不到的,今日发生在我身上的不顺事件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倒是跟着我整日奔波耗费了不少精力。
替清沼先生参加宴会,原以为的吵闹状况却并不存在,不知怎么周边仍是一片安静,与平日部里的气氛没有多大差别,我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可以独自休息片刻。水心子和源清麿站在身后,打下的阴影一动不动,阴森惨淡,因此吸引了诸多好奇的视线。我不喜欢被别人窥探,虽造不成伤害,微小的烦躁在所难免,就像平坦的白纸起了褶皱,平衡的天平被打破后是绵长持久的不协调感。
“不用一直那么紧绷着,都坐下休息吧。”他们在我的示意下坐到了旁边,话不多但很懂事,我说的是源清麿,像个大型娃娃的水心子正秀不在其中,他已经保持着紧绷的状态一整天了,我一叫他,便应激性的手忙脚乱,几次过后我也没再点他了,寄希望于源清麿,可以成功安抚好他——此事因我而起,但我也不擅长去安慰别人。
原以为麻烦不会找上头来,结果还是遇到了不想见到的人,名字我忘了,也没有记住的打算,你知道的,就是青栀子家族里的那位,也在政府高层就职的A大人。上次见面也在不久之前,青栀子被流放的影响仍未消弭,A大人自那之后便不放弃每一个嘲讽的机会。也许他自己乐在其中吧,但对我的影响私以为可忽略不计,并不是所有人都为私情所累,不会明辨是非,政府内部也没有腐朽到如此地步。他讨厌我,但在接收青栀子遗留的财产时选择对我笑脸相向,面对我的我稍微试探又变得胆小如鼠,本丸至今仍存在的不详气息,他是否知晓来源,青栀子堕落的缘由又是否只是个人原因,如调查报告表面描述的疯癫病症,事件种种犹未可知,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A先生这样色厉内荏的人,在很多人眼中也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A大人似乎忘记了之前在我面前的失态,也察觉不到这边的特殊气氛,热衷于在我身上搜索用来嘲讽的细节,显示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这不是纠察部的■■吗?清沼没来啊。”
我点头,“老师有事。”
A大人不在意地笑了几声,在周围人的围观下走了过来。我已经提前压制了刀剑的反应。
他靠近时带着刺鼻的酒气,嗅觉却灵敏异常,我岿然不动,任他一点点试探,聊了几句后他装作偶然,猛然扯开了我的衣袖,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暴露于人前。
两振刀剑的气息突然暴涨,变得暴戾狂躁,惊讶之下,我没有第一时间理会别人,转身过去费了些精力安抚他们,“放轻松些,不必要紧张成这样。”
他们动作同步地压低了帽檐,看向人群的眼神泄露出一丝痛苦,突然地,我有些烦躁,不想再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A大人已经在故作惊讶地大声发表感言,我站在人群之后,看他兴致大发地对围观的人讲话,内容是原来宴会厅里隐蔽的血腥气来自我这里,原来当初接手青栀子本丸的我也只是说的好听,结果还不是被刀剑所伤云云,没有什么有营养的话,话里话外都是虚情假意和幸灾乐祸,说到最后直言对不住我(从未感受到他有这个想法),让我承受了青栀子突发疯病的后果。
风言风语入耳后直接忽略会更好,我却因为作为受害者一方的刀剑被他以笃定的语气断言为瘟疫一样的存在感到不快,他们是因为不合格的主人才有了各种异常改变,而导致他们转变的根源却在此时被忽视了,因为它不能作为对我如今处境进行嘲讽的有力借口,对一部分和A大人相同立场的人毫无用处。
我等着他说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向了我,才平静回答:“您所说的,都是毫无道理的事啊,我不是以审神者的身份进入政府的,从一开始就没有他们中许多人一样的温和与……软弱,也不符合您描述出的悲情落魄。”
我拍拍两振刀剑的肩膀,他们始终忍耐着,低头未发一言,“能拥有一群懂事能干的部下,我始终觉得无比幸运。”
“倒是青栀子,”我唏嘘道,“我一直很替她惋惜。”
A大人收起笑容,阴郁道:“你身上的伤看起来不像那么回事。”
我笑容不变:“哪有的事。”
“纠察部事务繁多,日常处理的几乎都是如青栀子一般有些疯癫问题的审神者,如此艰难的工作,能每次全身而退,原来在您心中我是如此战无不胜吗?”
这里的很多人,作为外人不会完全理解纠察部中每个人面对的大小危险,免不了几分揶揄,把沉重的案件本质误当作八卦笑谈,因为他们不是审神者,堕落本丸由始至终的处理以及身处其间之人的感情感叹,除了纠察部的大家很少有人会在意。我们的工作决定了要不断地直面人性之恶,这点毋庸置疑,但理所当然的既定事实绝不是不被尊重的借口,包括我,虽自己不在意,二手本丸这件事也不应被轻飘飘被他们当做八卦议论。清沼先生可以容忍,我不一样。
我面对着众人放下袖口,拂去不存在的灰尘:“世事如此,那样理想的事想想就知道没可能吧。清沼老师是此处常客,稽查各部的辛苦和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但其中哪一桩事件不严肃庄重呢,有哪一桩事件应该像青栀子事件一样,被玩笑般提及当做笑谈呢?”
我紧锁眉头,视线在围观人群一圈中扫过:“这个道理,各位同僚当然都明白的。”
我去找A大人,目光锁定了他,淡淡道:“当然了,我也只是见到您,突发感想而已。”
A大人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有人扶住他站立不稳的身体。像对待数珠丸恒次一样,我让源清麿做做样子上前关心一番,他果然沉稳,不露一丝慌张,我满意点头:“很好,看到现在也希望你们明白外人没有多可怕,大多只是色厉内荏,要一直坚守本心。”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喧闹的人群,点头:“是这样的。”
堵住了A大人的嘴,宴会里的兴致逐渐败落。
我没再去理会别人,人群逐渐散尽了,三三两两的有想来搭话的,我也都忽视了,带着刀剑离开人群去往更偏僻的角落。清沼先生教我不要一直锋芒毕露,很多情况下要学会低头,学会圆滑,这也是一种处世态度,我不是孩子,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亲爱的日记。
好累,我还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我和刀剑停在幽静的花园里,已是夜晚,星辰闪烁,我带着他们面对面做到安静垂落的秋千上,其上不知名的花朵盘旋生长。
我在思考着明天的计划,源清麿在对面说话,打破了安静,温和道:“手臂的伤口还疼吗?”
“嗯?”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试探着探手过来,撩起了雪白的衣袖确认,“真的呢,没再流血了,只是要结痂,还没那么快,恐怕还要再疼几天。”
他开玩笑道:“都是水心子的错。”
我一愣,看向一直忽略的另一人,他已经立起了衣领,躲到了一边,一言不发,却不反驳。
“都是水心子的错。”源清麿此时认真道,水心子则好好地坐起来,向我失落地低下了头。
我才意识到,这是属于他们的表达方式,平淡的玩笑话里,源清麿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水心子,传达着他们共同的心情。
真是难懂啊,我说过我应该补充些心理学知识的,亲爱的日记。
“走吧。”宴会已经散场,是时候回本丸了,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不要再答应清沼先生了,果然我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亲爱的日记。
-------------------------------------
对于源清麿来说,水心子的改变是从一点一滴开始的。没有虐待,没有侮辱,水心子的改变只是来源于青栀子,第一任主人的一抹小小的恶意而已,即使它造成的后果无法评判,也从未有人关注过弱势一方到底经历过什么。
除了他和青栀子,没有人知道水心子怕鬼,因为身为付丧神还会怕鬼,水心子一直很为此羞赧,尽管抛去付丧神的身份,他们也只是少年心性而已。少年心性,天然容易交付信赖,所有例外当然都给了最喜欢的主人青栀子,但是水心子,并没有收到同等重量的好好对待。
是不是真的有人天生为恶,源清麿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因为最亲近的主人似乎永远回应不了被交付的善意。她并没有对水心子做什么虐待的事,只是忽略了对她而言的一件小事罢了。
水心子怕鬼,青栀子把它当做有趣的秘密,某一天起,他认识到了这一点,青栀子从那开始不像人了。她潜藏在各处,以各种方式突然出现引起打刀的惊叫为乐,在漫长的捉迷藏游戏里无视了他们的自尊,她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被她当做笑谈的水心子倾诉的秘密,不是低廉,供人大笑的垃圾。
与某些刀剑相比,水心子的经历不足言道,没有受损的□□,没有兴之所至的抛弃,就只是付出的感情如水东流,审神者对他的态度一直很随意,并不认为应该去重视什么。
源,我早该知道会这样,只会是这样算了。说这话的晚上,青栀子又在半夜突然出现,看到打刀吓一跳,脸上绽放出满足的笑容,在夜里甜美又惊悚。
在审神者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点一滴地踩碎了同伴的自尊,在错误的对象面前一切付出都变成了可笑残忍的自作多情,认识到这一点后水心子正秀封闭了自己,为了保有在审神者面前最后的自尊,于是源清麿跟随着他的脚步,武装起自己,化作了保护在水心子之外的一层冷漠坚韧的外壳。
得到回应的感情,这一点源清麿理智地没有再奢求过,即使新的主人和过去完全不同,为了水心子,他也始终不为所动。只要两人在一起,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他以为水心子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审神者走出门去,直到水心子沉默地捡起带血的刀剑,直到沸腾的情绪涌上心头难以疏解,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原来一直在逃避——没有仇恨,没有厌恶,没有再多些别的条框顾虑,他们终究还是刀剑,终究还保有心底最深处对主人的憧憬,只是不想承认被抛弃过一次的自卑,只是不想被再次抛弃而已。
刀剑采访记录:
Q:所以为什么突然袭击审神者呢?
水心子正秀:!
源清麿:那个啊,现在说已经没关系了吧,水心子只是怕鬼啊,前任经常扮鬼推门进来,今天审神者在大雾里突然出现,所以……
Q:哦哦。审神者受伤后到底情况如何啊?
源清麿:水心子被吓呆了哦。
水心子正秀:……我哪有。
源清麿:水心子不要撒谎,明明怕被讨厌吧,以后要学会好好说话。
Q:之后审神者做了什么啊?
源清麿:包扎伤口的时候似乎感觉不到疼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发呆。
水心子正秀:……我去拿剪刀了,不清楚。
源清麿:水心子……是躲起来了吧,慌神了。
Q:所以怎么后来又和审神者一起出门了啊?
源清麿:审神者已经要走的时候,水心子很伤心啊,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心情,就觉得不能这样啊,不跟上的话,以后可能要后悔。
水心子正秀:……直接坦白说想跟着一起去啊!但是审神者也没有斥责,眼神很微妙,……她到底当时是怎么想的啊!不会把我当成傻瓜了吧!?
Q:额其实她可能没有想得很复杂,大概是觉得你们还挺积极主动的奇怪一下。
源清麿:不会吧,审神者心思深沉,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总之,以后水心子要好好学学表达啊,审神者受伤的事,要好好道歉。
水心子正秀:……知道了。
Q:他怎么了?
源清麿:在内疚,给他点时间吧。
来自政府相关人员对清沼的吐槽:拜托了下次请务必推荐更加合适的替您前来的大人吧,这次的气氛被搞得千里冰封啊,另三位哪一位都好,请让他们来吧!!!
清沼:……哈哈。
ps:水心子正秀其实是中二少年啊,可可爱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