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非晚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客厅的帘子出门前被祝霞关上了,黑茫茫的一片,让孟非晚忽而看不清任何事物,她凭着感觉朝墙上摸,小心翼翼地抬脚移动。
小腿隔着裤角碰到桌柜脚,惹得她那处泛起一阵麻痛,孟非晚吃痛地从齿关拉出一丝气息,她摸着开关时,手上“啪”地一按,整个客厅都亮堂了起来。
她慢慢蹲下身,捞起裤子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微微泛着肿,尾处磕出了细小的一道口子,依稀泛出粒红,孟非晚提起手指揩了下,带起轻微却又火辣辣的痛感,不影响走路,就没再理。
祝霞他们一走,家里的冷清感又瞬间将孟非晚包裹,她径直地往沙发上走,脱下棉服搭在一旁,坐下时扬起头望向一片虚无,刺眼的白炽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连带着大脑都满是空白。
拨通了祝霞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到家了,若有似无地听到了罗嘉泽的声音,不再过多打扰,便主动选择挂断。
这会孟非晚还没吃饭,想起冰箱还有中午祝霞做好的菜,她走到厨房从里面拿了出来,放进微波炉里热,却忘记煮了米饭。
将米饭煮好,热好的菜又被晾在一边。
往饭桌上一坐,习惯性等待的时候把手往口袋里伸,感到熟悉的触感,她又把那支白色的钢笔拿了出来,几近恍惚又落寞地把它搁在桌子上。
那阵预感太强烈了,孟非晚路走到一半的时候,还是冲回了书店,收银员瞧又是她,以为孟非晚她是折返回来买那本书的,于是直接张口向她解释,“那本书刚刚已经被一个男生买走了哦。”
孟非晚眼睛一瞥。那本《情书》确实是已经不在了。
思绪在收银员打量的视线里不停翻转,她的嘴巴半张着,想问,最后还是用手比划了一下秦乐知的身高,“是,这么高的男生吗?”
“大概是这么高。”面前的人歪斜着头思索了一秒,然后笑着补充,“长得也很好看,你们是认识吗?”
孟非晚没留意收银员最后那句问话,皱着眉头身体往前倾,一连吐出好几个问题:“他走了吗?离开多久了?”
收银员被吓得往后倒了半步,支支吾吾,还不忘计算着时间回答她,“大概有二十分钟了吧。”
她失落地垂下头,漫不经心“哦”了声。
二十分钟。
那应该是走远了。
孟非晚叹了口气,把记忆拉回现实。
把钢笔从礼袋里拿出来,握在手心上,沉甸甸的。脑子里却是不停闪着秦乐知握住这支笔写字时的画面。
修长的手指抵着纸张,笔尖在上面落下第一笔,墨水晕染开,一笔一划地拼成一个完整的字,也一点一滴地侵占着孟非晚的大脑。
她见过秦乐知的字迹,它们是留在她小测试卷上的批注,也是留在那本错题本上的解题过程,跟他本人气质完全不一样的,是苍劲有力的瘦金体。
所以孟非晚的印象十分深刻,钢笔握在他的手上,一定刚刚好。
那时他松软的头发因为低头的动作在额前轻盈垂落,孟非晚躺在病床上用余光偷偷打探,本意是想看自己的试卷上错了几题,却没忍住往那双手上瞧。
秦乐知眉头一皱,孟非晚就心虚地收回了视线,像上课被随机点答的学生,心虚地躲避着老师的眼神。
画面戛然而止,她的胸腔像是被手上钢笔的重量压着,有些喘不过气。
太奇怪了,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钟表在她身后滴答滴答地走着,和心跳的节律形成了一种极致的反差,宛若悠扬乐谱中一段刺耳又突兀的旋律。
叮咚。
更突兀的一个动静也在这时响起来了。
是门铃。
孟非晚站起身,没有出声,警惕地朝玄关处的方向走。
这个时间段,有谁会来?
祝霞?
想法一出,她又扔到一边了,祝霞来之前都会提前打个电话告知她,不然,她的手上也有家门钥匙,会直接开门就进来。
孟非晚朝猫眼看了一眼,没望见人,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没有扭开门把手。
叮咚。
又是一声。
这下她更怕了,没由来的直觉让心跳得似乎比刚才还要厉害,孟非晚走向开关处,把灯关了起来,佯装没有人在家的样子。
随后她往口袋里摸了摸,颤抖着手指摁着开关将手机屏幕打开,摸索了好一阵才打开了手电筒,没由来的黑让她陷入恐慌,孟非晚从来没觉得这几天已经习惯一人待着的空间会这般窒息,像巨大的阴霾把自己吞噬,她喉间往下滚动,这次门铃也没再响起了。
孟非晚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借力站起身,却不小心撕扯到了刚刚撞到的伤口。
紧绷的神经刚放下没多久,电话铃又不合时宜地在这时响了起来,这次她是脸都吓白了,冒出的冷汗和着周遭漂浮的冷空气,身子都被冻得僵硬。
连忙按住静音键,震动被她闷闷地捂着,连来电人都没来得及看。
但是很快,就连震动也消失了。
门外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轻而柔。
紧接着,熟悉的声线陡然响起。
“小晚。”
如断线风筝出走的思绪终于找到了方向,孟非晚脑子轰地一下剧烈炸开,她骤然望向那扇门,那道刚刚才在她脑海里出现过的身影像一幕卡帧的电影播放着。
她把灯打开,这两个字仿若一声咒语,从光亮中趁虚而入,竟驱使着她再次往前走。
孟非晚手搭上门把手,闷着的那团火又突地涌上心头,她又踌躇地收回,这团火化作了眼神里的委屈,像是要穿过门把外面站着的人烧个精光。
良久,孟非晚暗哑着嗓子,破碎的音节里勉强凑出一句话。
“你来干嘛?”
早上在书店里还那样对她,晚上又这样不动声色地过来自己的家门前,故作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
不说把人吓个半死,就连现在的孟非晚都没从刚刚的惊慌中回过神来,连带着早上那股没完全排解掉的怒气和哀怨,一起发泄了出来。
秦乐知无言,沉默了好一会。
她也不急,就这样站在门口陪他耗着,等他开口。
不知道钟表上的秒针又兀自转了几圈,孟非晚听着窗外呼呼挂起的寒风,心里的不忍又冒了个头。
算了,待会再和他计较。
再一次搭上门把手,孟非晚还未来得及扭下,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情景,通过秦乐知沉闷又沙哑的嗓音冲击着她的所有感官。
“我知道错了。”
太阳穴突突跳,心脏也跟着为之一颤,先前在书店里的秦乐知让她觉着陌生,现在当着她面说出这样的话的秦乐知,更是让她觉得不真实。
“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话音一收,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孟非晚门把一按,秦乐知这声诚恳的道歉也同时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随着“咔吱”一声不合时宜地在两人之间反复回弹,代替了孟非晚内心里所有的忐忑与不安。
然后,孟非晚看到秦乐知单薄而挺拔的身子,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一双亮眼里,同样也写着委屈。
那阵不忍,瞬间蔓延过了孟非晚的全身,刺激着她的四肢,居然一刻也不得动弹。
孟非晚侧过身体,把情绪隐藏在另一片阴影中,不敢再看,生怕这份情绪化作一场暴雨,将她浑身浇透,让她变得脆弱难堪。
“进来吧。”耸拉着头低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门锁在身后落下,问题也有了答案。
也许是刚刚的场景挑拨起了孟非晚身上所有的敏感神经,小腿处的伤口摩擦着裤子布料烧起辛辣感,引得她的面部不由得抽搐了半分,孟非晚微斜着头向下边瞥,感觉伤口似乎比刚才更严重了,可更让她难受的,是背后那人的注视。
猎人似乎又盯上他的猎物了,只是这次,猎人是带着讨好的目的来的。
他不想捕获什么了,似乎想为自己射出的那枚子弹向猎物道歉,临深履薄捧着受伤的她,思索着该怎么取出深深把她击穿的“罪魁祸首”。
可现在,猎物有点不想领情。
孟非晚掩饰性地撇了撇裤子,尝试着减少对那道伤口的刺激,也想试图摆脱秦乐知对自己注意力的干扰。
但她失败了。
猎人精准而敏锐的捕捉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孟非晚知道自己逃不过了,还是败下阵来。
“你受伤了?”
提着裤角的动作一愣,孟非晚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小指指尖轻微地抖了一刻。
她现在是该怪屋内的灯光太强烈,还是该怪秦乐知过于惊人的观察力?
或许都不是,因为甘心被他捕捉的,正是她自己。
孟非晚不理会,挺直身子往沙发上走去,然后坐下,散落的头发默契地跟随着她的眼神低落,擦过脖下两道深陷的锁骨,像琴弓搭在琴弦上,划拉出一声清雅的旋律。
见孟非晚不搭话,秦乐知难得流露出了一丝慌张,但很快,又被心里的理智压了下去,可逐渐加快的步伐还是将他暴露了,他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往桌上一搁,砸出了闷闷的气流。
孟非晚往那个方向瞅了眼,还未看清,就被秦乐知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
秦乐知蹲在孟非晚跟前,企图让自己话里的急躁降下来,可一张口,还是那幅命令的口吻。
“把裤腿掀起来。”
她在跟秦乐知置气,就像在医院和祝霞对峙那样,把话往嗓子眼里藏,不想让他从自己的话里解读出哪怕分毫的端倪。
孟非晚垂下眼神,又打量起了蹲在她跟前的秦乐知,此时他们的身份像是被倒置了过来。
她变成了猎人,秦乐知变成了她手下的猎物。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在医院的那天,秦乐知细长的手拿着笔为她批改试卷,为她写下一笔一划的注解和解题过程,孟非晚还是观察着秦乐知因为低头垂下的额发,往后一望,一缕头发又翘了起来。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生出了想为他抚平那缕发丝的想法,像那天在教室里那样,也像在奶奶家楼梯间那样,这个动作似乎变成了一种本能,本能地想朝面前的人靠近,忍不住再贴近他一份。
宛若漫天雪地里独自漫步找不到归处的流浪者,艰难地前行,从春季捱到了冬季,也捱过了所有困境和苦难。终于得以于绝处逢生中遇到了一把火,火还带着温度,并未熄灭,它似乎就是一直在原地等待着她的到来,熊熊地在她眼前燃烧着,释放身上所有的温度,倾尽一切,陪她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孟非晚伸出手,想要试探这把火的温度。
倏尔,命令得不到执行的秦乐知抬起了头,孟非晚举在半空中的手似乎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像一只停在枝头栖息的鸟儿,受到了惊吓,慌忙地向四处逃窜,却怎么也找不到下一个实地收起因为失措而展飞的翅膀。
可秦乐知不一样,他眼里涌动的是完全和孟非晚完全相反状态,冷静得让孟非晚为这样突生的情绪感到一种莫名的羞愧感,她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孟非晚,把裤腿掀开。”
秦乐知又重复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