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秦乐知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孟非晚不要出声。
他把手中拿起的书放回原处,孟非晚的视线再一次被阻绝,只能通过缝隙看到秦乐知在往书架外走。
路过的人们往他们右边的书架移动,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鸟儿雀跃飞过的鸣叫却仍旧清晰,大抵是窗户并没有关紧,帘子被细小的风轻抚,悄悄晃荡。
孟非晚将书捂在怀里,忐忑不安地抬脚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在拐角处时,两人差点就要迎面撞上,秦乐知及时拖住了她的手臂,却又浅浅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
在这微妙的氛围中,秦乐知的手指轻擦过了她手肘的位置,短暂地停留半晌又悄无声息地挪开,孟非晚视线所及的位置,只能看到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中暴露出的细长脖颈,喉结滚动,如同雪球碾过,忽而在孟非晚的心间留下一道深而浅的痕迹。
秦乐知的目光似乎还黏在她的身上,孟非晚不敢直视,怀里的那本书还被她半捂着,刚刚买的那支钢笔也同样地拎在手里,随着两人分开划开的气流,礼袋在空中摇摆了半圈,带动出些许清脆的摩擦。
能感到他的视线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手中的礼袋上,孟非晚却只是下意识把它往身后一藏,再把它揉搓起来塞进棉服口袋里。
奇怪,明明是要送给他的,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东西一藏,胆子都大了起来,孟非晚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秦乐知眉一挑,一直在注视着她口袋的方向,完全没注意到孟非晚抬起的眼神。
“是什么?”
他问。
孟非晚瞪他,又伸手往里探了探,掩盖自己不满的情绪。
这么凶干嘛。
“没什么。”
你也是,嘴硬什么。
坦坦荡荡地回答不就好了。
再说,这东西不是本来就是要送给他的吗。
你跟他道歉吧,跟他说你不是要故意和他说谎的,我这几天也一直在等你联系我,并不是不主动联系你。
可是为什么,你也不找我呢。
回来了,又为什么不和我说?
明明我把自己所能袒露的一切都袒露给你了,交换了彼此的伤疤,也交换了彼此的爱好,不就约等同于朋友了吗,可为什么,我们之间还是如此疏远。
无数道心声像一个又一个的积木在孟非晚的心里不断层叠,每搭一层,积木坍塌的风险就要多一分,她不断试探着它所能承受的高度,可最终,还是由孟非晚自己推翻了。
四下安静,没有办法正常交流,秦乐知也不懂她内心那些如同狂风巨浪般的想法,只是听到她的回答眉头反倒皱得更深,似乎是比孟非晚还要更为不满。
秦乐知扫了一眼孟非晚怀中的书,轻哼着揣兜往前走。
她又想跟上去,秦乐知却头也不转地停了下来。
“你别跟着我。”
如坠冰窖,偌大安静的空间里,即使是细微的声调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就连地上掉根针都能让周围的人轻易捕捉到。
秦乐知的话语像是带着尖儿的冰锥往孟非晚的脸上砸。
为什么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路过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些银针仿佛变成了他们回过头时不停窥探的眼神,她像是又一次回到了在病房时和祝霞对抗时的情景,类似的情景,类似的目光。
可现在面前站着的人,是秦乐知。
她真的做错了吗?
就像她为了报复祝霞,自知海鲜过敏也要喝下的那口海鲜汤。
她真的...做错了吗。
光线渐渐消退,周遭的光芒似是暗了一度,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把帘子拉上了。
孟非晚的眼睛跟着黑暗一起吞没了眼前人的影子,这下她也不等秦乐知动了,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深吸一口气,毛塞般的空气霎时充斥在鼻间,扎得她难受。
于是孟非晚抬起了脚,重重往他的小腿处猛踢了一脚。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能报复秦乐知的方式。
“你个傻子。”
孟非晚低声骂道。
她捂着书往前走,把秦乐知错愕的神情扔在身后。
口袋里的那支钢笔也随着孟非晚不断加快的步伐微微起伏着,礼袋的清脆声响依旧不息。
秦乐知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裤子上的那道鞋印,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捂着嘴笑的几位女生从他身旁擦过,以为撞破了一场情侣般的闹剧。
他不以为然,只收敛起刚才的冷然,忽而挂起了一抹笑。
一抹糅杂着愉悦、无奈与释然的微笑。
再站起时,女人的手攀上他的肩膀,笑容就如同蒸腾的水蒸气,一挥,就散了。
连带着孟非晚的背影,一齐消失在拐角。
“乐知,那女孩...”
他的肩膀往后一耸,自然地挣脱女人的手,努力挤出一副表情,淡然道,“妈,我没事,她刚刚就只是和我不小心撞上了。”
秦乐知看着陈方萍的面色闪过半分凝重,狐疑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反复游移,像台精准的扫描仪,试图看出些破绽。
他还是那副笑,嘴角只是挂着,却宛若挑拨身上的每一寸细胞,陈方萍再多打探一秒,它们就要冲出体内要叫嚣着与自己的母亲对抗。
陈方萍神色突而一松,扭过头,“是我多疑了,儿子。”她挽住秦乐知的臂弯,拎了拎手里的东西,放低音量试问他,“走吧,要买的东西就这些吗?”
秦乐知点头,“嗯。”
“待会你先去结账,刚有公司那边电话打进来,我回车上处理一下。”
...
*
孟非晚走到收银台正打算离开,才发现怀里还捂着本书,其实她并没打算买,本意是想再好好逛逛来着,出了这么一遭事,想买的书没买到,要送的东西也没送出去。
说好出来散心,结果碰上的全是糟心事。
真倒霉。
她把书撂在收银台,收银员以为是要结账,孟非晚出声打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不好意思,这书...是我随便拿的,没打算买,就放在这里,可以吗?”
“啊,这样,可以。”
孟非晚朝二层又望了一眼,确定他没有跟下来,心里又莫名灰溜溜的,伸手揣进口袋,反复摩挲着里面的东西,下巴一搁就要离开店面。
脚步停顿,又扭回身走向收银台,收银员刚敛下去的表情又挂起笑容,“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还是回头望了一眼,确定心里的那个想法确是渺茫,才悠悠地转过头,和收银员面面相觑,画面静止了几秒。
收银员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这下倒是孟非晚尴尬起来了,随意找了个话题,“那个...最近的厕所在哪?”
...
收银员给她指了个方向,礼貌地道了句“谢谢”,这下孟非晚是真的离开了。
只是孟非晚没想到,她刚走不远,秦乐知就和陈方萍从二层下来了。
陈方萍低头划拉着手机离开,找到号码后拨通便举到耳边,走到店门边给他指了个方向,示意自己去车上等他。
秦乐知点头了然,随后径直走向收银台,把东西一件一件往上面放,余光一瞥,眼神停顿。
手一划拉,把书挪了过来,书名是《情书》。
是孟非晚刚刚怀里拿着的那本。
他的手指在上面书面上敲了敲,向还在扫码结账的收银员问,“这本,刚刚拿着的人没买下来吗?”
收银员抽空往那里扫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里沾着笑,“哦,刚刚那女孩说是不小心拿下来的。”
秦乐知眯缝着眼,忽生一种直觉,语气漫不经心,“这本书也帮我一起结了吧。”
“行。”
他结好账,回到车上,陈方萍还没结束通话,听着说话的语气,大概是这次工作的事有些棘手。
“我不管你怎么做,想尽办法也要把这场采访拿下来,上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电话隐隐约约传来回复的话语,秦乐知没听清。
“他妻子那边不同意?”
“那这样吧,我提前调查过了,他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还在上学,现在年轻人好说话,能得到一点信息是一点。”
“嗯,如果能联系到他的女儿,所有的事情都很好解决,现在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可以趁这个机会制造热点。”
“到时候这场采访交给我做就行,你负责把事情给我解决好。”祝霞捏了捏眉心,面露烦躁,“行,就这样办,最后能让我看到结果就行。”
秦乐知低垂着头,照常地听陈方萍当面处理工作上的事,他听不懂,所以只是放空发呆。
但这次陈方萍的话,让他整个人都浑身不舒服,在她挂断电话朝自己望来的那一瞬,还是没来得及多想。
秦乐知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往一侧,再用腿拦住陈方萍的视线,没打算让她看清里头搁着的东西。
还好只是匆匆一眼,陈方萍就催促着他系好安全带,没有再问。
陈方萍开车前,还是把他的手机还给了秦乐知。
她犹豫着从包里拿出来,望秦乐知面前一递,他正要接过,陈方萍手上的动作又往后一躲,“记住了,下不为例。”
秦乐知眼一抬,没什么波澜地直面上陈方萍威胁的视线,一垂,低声“嗯”道。
陈方萍油门一踩,车子缓缓向前驶去,“我这几天在这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暂时先不回家,趁还没几天开学你回去再陪陪奶奶,开学你就住学校里,手机你拿着,每天按时给我汇报你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我就不打电话麻烦老师了。”
“不要再让我发现你在做那些没用的事。”
秦乐知两手抱胸,顺着车座滑下,侧头看向窗外,举起手机按下开机键,早已适应了这样的话术。
“知道了。”
他正要合上眼,车子驶过的画面里,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上半身一抖,悄然伸着脖子往后打量了片刻,又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向前方,生怕被陈方萍注意到。
手机在手中一震,吓得他心也停了半拍,忙把它往口袋里藏。
孟非晚似乎是在往书店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