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霞到家的时候罗文斌刚好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她进家门正好挂断了手里的电话,表情看起来有些紧绷。
在看到饭桌上坐得整整齐齐的一桌人时,又生硬地挤出了笑容。
罗文斌脱下围裙,憨笑着,“回来的刚好,菜都做好了,过来就可以开饭了。”
祝霞应了声,去洗个手就坐了下来,饭都提前盛好了,而几人的座位还是跟上次一样。
饭桌上的菜这次也特地避免了海鲜,但孟非晚却觉得心里不自在,甚至还有些别扭,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就像在讨好她似的。
上次的饭局不欢而散,这次的罗文斌更显得拘谨,时不时在观察着孟非晚的反应,看到她没什么异常,才匆匆举起筷子。
一顿饭还是充斥着沉默,孟非晚菜吃了几口,余光往身旁一瞥,发现罗嘉泽只扒着碗里的米饭,抬起头时嘴里咬着筷子,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下筷。
“没有喜欢吃的菜吗?”
孟非晚问。
她这问题一出来,祝霞和罗文斌的神色又顿时变得无措。
罗文斌下意识出来解围,把靠近孟非晚的一盘肉轻轻推了一下,“嘉泽,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嘛,我特意做的,不爱吃其他的就尝尝这个。”
亲生女儿和亲生儿子,继子和继女。
重组起来的家庭似乎永远都隔着一道桥,他们站在桥的中间,两个孩子站在两端,连做菜这点事都得在两头进行衡权。
罗嘉泽犹豫着,还是没下筷子,“小晚姐姐很爱吃,夹了很多次,所以我想都让给她。”
孟非晚错愣,一个没注意夹起的米饭又重新掉入碗中,眼神往那盘肉一瞥,缓慢地放下了筷子。
顺势把盘子推到了他的面前,平静地看向罗嘉泽,温和道,“你吃吧,小晚姐姐已经快吃饱了。”
祝霞见状,扬起眉毛一笑,顺着往下说,“吃吧嘉泽,本来这道菜就是做给你俩一起吃的。”
“可以吗?”罗嘉泽注视着孟非晚的脸,眼神亮晶晶的。
“快吃吧。”
孟非晚点点头,轻拍他的肩膀。
这顿饭结束后,罗文斌照常去帮忙收拾着洗碗,祝霞又来了电话,在孟非晚满怀疑惑的目光下跑到阳台去接,嘴里还念叨着一句“怎么又来了”。
孟非晚没太在意,以为是工作上的事。
罗嘉泽吃饱后跑到客厅继续坐着看电视去了。
孟非晚便起身走向厨房,来到门口静静地站着,打量罗文斌的背影,内心平静,却起了别的想法。
水龙头一开,孟非晚抬脚走到了他的身旁。
“罗叔,我来帮你吧。”
对方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有些没意识过来,局促地笑着,再往旁边一站给她让出来了空间,“诶,好。”
水稀稀疏疏地在她掌间来回流动,两个人来回配合着,泡沫洗了一轮又一轮,像洗掉一阵又一阵的尴尬。
“今晚的饭菜觉得怎么样?”
罗文斌突然问。
孟非晚这时手一滑,盘子“哐”地掉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罗文斌短暂地惊呼,手停在半路又徘徊着收回,“小心,慢点儿来。”
“嗯。”
她从水池里把掉落的盘子重新捞起,重复先前的动作,短短回答。
孟非晚把水龙头的水轻轻一扭,水流比先前更大了,把最后一个盘子洗好,递给罗文斌,再关掉。
被接过的那一瞬,她举起目光,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的继父,成为祝霞第二任丈夫的男人。
“罗叔叔。”
罗文斌把盘子擦干,放进碗柜,听到她叫自己,站起身扭头,注视着孟非晚。
“怎么啦?”
孟非晚甩了甩手上的水,低头看向地面。
“你很像我爸爸。”话一出,她又摇头,“但又不像。”
罗文斌一哽,神色僵硬了几秒。
她长舒一口气,客厅电视里打斗的动静从外传来,掩盖了两人此刻的沉静,掌心的水渍顺着手指淌下一滴,在地上留下痕迹,像是在她心里划破了一道口子,许多复杂而汹涌的情绪不断从此处流淌而过,汇聚成了一片江河大海。
孟非晚缓缓开口,目光空洞地望向眼前的人。
“希望你...能照顾好我妈妈。”
她的手虚虚地握住,不断抠着指甲缝,几个想法快速地从眼前飘过。
她是对祝霞的选择妥协了,还是对面前的罗文斌妥协了?
亦或是,接受了客厅外的罗嘉泽?
...
孟非晚想着,可无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哪一个,对目前的她来说,其实也下不了一个准确的定论。
如果命运注定要对她不公,给她的生活降下一道又一道的考验,那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妥协,是接受,是允许现在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让所有痛苦不安的情绪从她体内流经。
然后,再任由其生长,铺满她走向自己的那条路。
成为什么,想要什么,那就抛弃什么。
孟非晚弯下身,对罗文斌鞠了个躬,不想去关注他的表情,也不想在意他此刻的想法。
随后,孟非晚决然地离开了这个空间。
沙发上的罗嘉泽还是安稳地坐着,阳台上的祝霞又挂断了一个电话,往客厅里走。
她手机的那通电话像是个定时炸弹,一下子就把祝霞眼神里的无力和烦躁炸开了,而孟非晚就在爆炸的那一瞬间,和她错开了视线,往房间走去。
这一晚,孟非晚无梦,却也是睡得极不安稳。
*
孟非晚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刚好就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间门。
“小晚姐姐,起床了吗?”
罗嘉泽稚嫩的声线瞬时拍散了她脑中残存的最后一缕困倦,孟非晚站起身,为他打开了门。
小家伙背上背着一个蓝色的小书包,手里捏起肩带,见孟非晚开门,便立马仰起头天真地展开笑颜。
孟非晚半弯下身,罗嘉泽的头发像是被精心打理过了似的,她又没忍住往上摸,顺软得让孟非晚想起了秦乐知。
以及昨天在医院他打来的电话。
“我可以进去吗?”
思绪被打断,罗嘉泽开口问她。
孟非晚直起身,轻轻点头,让到一侧让他进来。
关起门,罗嘉泽已经自动跑到她的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下了。
取下书包时孟非晚才注意到他包上挂着的玩偶小挂件,是一只打着补丁的小米奇。
孟非晚走进,被挂件吸走了注意力。
直到罗嘉泽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什么递到她的面前。
礼盒外包装装扮得很精致,但尺寸不大,像是类似于装着手表或者钥匙挂饰的大小。
孟非晚伸出手接过。
“给我的?”
罗嘉泽这下是很用力地点了点下巴,很快又红着脸摇头,似是不好意思,害怕礼物孟非晚会不喜欢,不想要这份礼物。
“我回家了你再打开!”
他给书包拉上拉链,那个米奇小挂件又在孟非晚的眼前晃了个圈,又被罗嘉泽甩到身后。
孟非晚又收回目光,瞧着手上的礼盒,“好吧。”
很快,她又捕捉到了罗嘉泽话里的关键词,问,“回家?”
罗嘉泽点头,“嗯嗯,祝阿姨早上和我爸爸出门啦,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待会他们回来,我就得跟爸爸回家了。”
孟非晚听着,把礼盒往桌上轻轻一放,眼里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落寞。
祝霞和罗文斌的“有事”,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了。
小家伙在场,孟非晚表现得不能太明显。
“这样...”
孟非晚脑中翻腾,她又蹲下身,侧目盯着那只挂在他包上的那只打了补丁的米奇挂件。
伸出手指朝它指了指,“这个,是你爸爸买给你的吗?”
罗嘉泽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后一望,然后又扭过头,欣然地笑着,然后回答。
“不是,是我妈妈送给我的。”
孟非晚内心一抖,涌上一丝罪恶感。
“那...你妈妈呢?”
罗嘉泽晃着腿,突然从凳子上蹦下来,掂了掂书包,“我没有见过她。”
他依旧是那副灿烂的笑脸,从进门就不曾变过。
孟非晚撑着下巴,心里像被什么紧紧堵住了,让她瞬间有些喘不上来气。
正打算停止往下问,小家伙又往下说了。
“爸爸和我说,她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啦。”
“天上最美最美的那一颗星星,就是我的妈妈。”
*
罗嘉泽和罗文斌离开的时候,祝霞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反倒是留了下来。
听说是因为这次住院闹得小区人尽皆知的事儿,她不放心再把孟非晚一个人留在家里。
孟文和祝霞离婚后,祝霞也很久不在家住,或许是早就不习惯和孟非晚的相处,而在她看来,孟非晚亲近孟文也确实比亲近自己来的多。
又或许曾经祝霞以为十七岁的孩子长大了,不用她再为此操心,所以关心少了,陪伴也少了,那会忙着自己的事倒是比亲生孩子还要上心。
可无论年龄的大小,孩子在父亲母亲那里,始终是个孩子,这点是不会变的。
晚上孟非晚洗好澡正准备回房间,祝霞把她叫住了,面态凝重。
“最近有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
孟非晚面露疑惑,但还是摇头。
祝霞嘴唇一抿,说道,“不管最近谁给你打电话,说什么采访,报道,都不准理会,知道吗?”
孟非晚手上拿毛巾擦着头发的动作没停,没明白过来祝霞话里的意思,只静静地在她跟前观察一番后,才点头转身说“知道了”。
“记得听妈的话!”
回到房间,话音的余荡被留在了门外。
奇怪的电话没有,她倒是还有一通电话要给人打。
她叹口气捧起手机,突然望着那一串号码发愣。
秦乐知说要解释,可她又该怎么解释,自己只是对他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也不至于严重到跟她讨要个说法。
那会他电话打过来时的语气也不像是关心,倒更像是质问,孟非晚不觉着自己要受这股莫名其妙的气,她是生病了,虽然是撒谎了没和他说实话,但本意也是不想让他担心,又没做错什么。
可如果她不主动联系过去,秦乐知还会主动联系过来吗?...
就像没打通的电话他会一直打,从医院醒来手机开机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也是秦乐知,那是不是他其实也很在意自己的状况和心情?...
好麻烦...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吗。
要不停揣测对方对自己的想法,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持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过逾越,又不能太过疏离。明明是好意,却又要因为顾及对方的心情而被误会,说了要担心,不说要生气。
这通电话,她到底是要打还是不打呢。
要不...再等等?
孟非晚手指往拨打键上一挪,打算关掉屏幕。
可好巧不巧,手机竟在这会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