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罗嘉泽进来给她送的饭,孟非晚有些感到意外。
或许本该是罗文斌一起进来的,但孟非晚总觉得他仍旧不敢面对自己。
“小晚姐姐。”
罗嘉泽蹬着腿叫了一声,坐在她的床边,把手机的饭盒递给她,眼神里的情绪忽明忽暗,“是...爸爸做的,爸爸做的,很好吃。”
孟非晚第一次听罗嘉泽这么叫着自己,上次在家里的时候他还不肯叫,这会突然叫起来倒是孟非晚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果然,孟非晚对这样的小家伙依旧没有抵抗力,这点确实是被拿捏住了。
她扬起笑接过去,轻揉着他的头,然后才开始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罗嘉泽坐在床边看着孟非晚把饭盒里的东西吃完,也不说话,安静得如同一块静立的石像。
等孟非晚再次把饭盒还给他,罗嘉泽才结结巴巴地,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你有话要说吗?”
孟非晚问。
罗嘉泽捧着饭盒,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吧,小晚姐姐听着。”
罗嘉泽先是向外张望了一眼,像是为了确认某人并不存在在可视的范围内,他才招呼着手,让孟非晚凑近一些。
她有些疑惑,但依旧照做了,罗嘉泽伏在她的耳边,细小稚嫩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温度飘散孟非晚的半边脸上。
“祝阿姨和我爸爸吵架了,很凶的样子,刚刚她还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祝阿姨,小晚姐姐你能教我吗?”
孟非晚一字一句听着,内心深扎的根像是骤然间拔地而起,那一瞬然的痛觉仿佛侵袭了她的五脏六腑,所有的屏障都在顷刻间崩塌。
祝霞,哭了?...
*
孟非晚出院那天,“小聂”也跟着一起出院了,这人除了那天刚醒来和她说了些莫名奇怪的话,就识趣地没再找她。
昨晚她让祝霞带着罗嘉泽回家里休息,罗文斌不放心祝霞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去,所以就亲自送了,还劝着让祝霞也跟着在家,不用过来了。
想着来来去去的麻烦,孟非晚看他们推来推去的,就让他们三人都一起回了。
孟非晚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轮流照顾,她没那么娇气。
只是今天一大早祝霞又赶来了医院,她让罗文斌待在家里照顾罗嘉泽。
祝霞去给她办出院手续,她正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小聂”又来和她搭话了。
孟非晚瞅了他一秒,没理,反而是继续收拾。
这人脱去了病号服,长得还算人模人样的。
“我听我妈说你选了文科。”他坐在孟非晚整理好的病床上,开口道。
孟非晚伸手轻赶他,直到他站起身,又往床上一抚,把他坐皱的地方弄平。
“你妈?”
孟非晚这话一出,感觉空气中瞬间飞出来了一排乌鸦,在她头顶嘎嘎叫着。
她本意是想问你妈妈是谁,单挑着这两个字说出来,反而像是在骂人似的。
“小聂”的嘴角抽搐着,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
孟非晚右眼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聂镜柯,我的名字。”
“刘雅是我妈妈。”聂镜柯停了几秒,推着眼镜,“我在你隔壁班,之前见过你几次,所以我说,我认识你。”
...
“语文老师看了你这次的考试作文,觉得你很有潜力,特别拜托我问你一声,有没有兴趣参加市里的一个比赛?”
班主任那天拉着她在走廊说的话在此刻一字不落地落回孟非晚的脑海里。
聂镜柯说的刘雅,就是她的语文老师,孟非晚平时很喜欢上她的课,在教语文这门课上,刘雅的教学风格很风趣幽默,她戴着眼镜,每天都是一副休闲打扮,其实说是体育老师都会有人信,但身上那股独有的文人气质还是掩藏不了。
从高一刚入学时刘雅就一直带着她这个班,只是不知道文理分科后,还能不能上她的课。
而参加比赛这事其实早早就被祝霞拒绝了,孟非晚不知道那晚过后她是怎么和班主任解释的,祝霞不让她参加,想替她做决定,孟非晚也全盘接受了,可现在再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恍如隔世。
她甚至在考虑,是不是那天直接答应下来,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就像她直接答应任楚妍的那样。
但其实这两条路都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呢?你想和我说什么?”
孟非晚反问道。
你认识我,还是我认识你,有那么重要吗?
整理好最后一件衣服,她直起身对上聂镜柯眼里那充满打探的视线。
聂镜柯眯了眯眼,往后退了半步,作投降状,“你对我敌意太深了,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孟非晚低下头,一边收拾好,一边拎着东西往外走,“理由?”
也不等他回答,便直接从病房里出来,聂镜柯还是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做朋友哪需要什么理由,我就想认识认识你,万一开学我们分一个班...”
聂镜柯在后面不停地说着,而孟非晚却是头也不回,正想掏出手机想给祝霞发个短信说到门口等她,哪想电话在这时候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人是秦乐知。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半秒,身后的聂镜柯似乎也闭了嘴,向前走了一步和她比着肩,往她手里轻瞄了一眼,眉一挑,然后问,“不接吗?”
经他一提醒,孟非晚直接果断地按下了接听,她清了清嗓子,举到耳边时秦乐知的声音瞬间就跟刀枪直入似的。
“出院了?”
刚组织好的语言又被堵在嗓子眼,前几天所有如同泡沫般的掩盖好像在这一刻被一下戳破,不留任何情面。
聂镜柯站在旁边,观察着孟非晚比翻书还快的变脸,对他的态度跟对电话里的那人完全就是两个样子,不由得勾起了他的好奇。
孟非晚掐着眉心,一时措手不及,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秦乐知的这道询问,偏偏聂镜柯还在这时给她使坏。
“谁啊?”
她猛地扭过头,没什么震慑力地瞪了聂镜柯一眼,看着眼前这人怎么看都讨厌,就跟块牛皮糖似的甩不掉,孟非晚捂着手机听筒走远了几米,聂镜柯一脸坏笑,识相地没再跟着她。
手机再放回耳边,只听到了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孟非晚想着应该是瞒不过去,暗叹了会气,才缓慢开口承认,语气诚恳,“对不起啊...那会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不过只是小病,没有那么严重,就觉着没有必要让你操心。”
电话那头的呼吸更重了,但是无言。
孟非晚皱着眉头,似是困惑,于是试探着,“秦乐知?”
“你是觉得没有必要?”
恍如错觉一般,秦乐知的话里染上了几分不满。
“奶奶说你半夜被救护车架着去了医院,整个小区都知道了,你还要和我说不严重吗?”
褪去先前的情绪,秦乐知放轻了语气,可孟非晚还是感到了他的一丝怨怒。
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喝个海鲜汤过敏却被弄得这么大张旗鼓的。
“我...”她张着嘴,百口莫辩,但她总觉得秦乐知现在生气不仅仅是因为孟非晚和他说谎了。
可孟非晚又说不上来那感觉。
她和秦乐知,真的可以坦然到这个地步了吗?现在眼下的这个情形实实在在地让孟非晚体会到了恐惧。
这份恐惧从何而来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明天晚上。”
这四个字让孟非晚没来得及回神,她对着电话那头疑惑地“啊”了下。
“想好要怎么和我解释。”
她还欲往下问,半句话都还没蹦出来,就被挂断了。
孟非晚低头看着那显示“通话结束”的界面,微侧过身,就连吸进去的空气都有了几分无奈,扭头张望,聂镜柯早就不见了人影。
...
和祝霞一起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孟非晚抱着手里的东西,蜷缩在车后座的角落,她本来就有点晕车,中午的饭菜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肠胃也隐约着不适,但她没和祝霞说。
孟非晚闭着眼在车上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车已经开到了家门口,祝霞说去停车,让她先上楼,罗文斌已经做好饭菜等着她俩了。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罗文斌正好带着罗嘉泽正站在阳台上到处张望,听到动静,又立马回过头走到门口迎她。
罗文斌身上还套着围裙,样子看上去有些笨拙,他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想要接过孟非晚手上的东西。
孟非晚往右一拦,避开了他的动作。
霎时罗文斌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带着尴尬。
她注意到了,愣神打量了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突觉恍惚。
孟文先前也是这样。
自己并不是罗文斌想的那个意思,只是下意识不想接受别人突如其来的好意。
她收回了刚刚的动作,别扭地把手里的东西再次递给他,轻敛着笑容,细语道,“谢谢。”
罗文斌一展笑颜,踌躇和尴尬就这么被一扫而空。
“诶,好好好,先进屋吧,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罗嘉泽拿着营养快线慢吞吞地站在罗文斌身后,孟非晚往客厅走时,他也在后面跟着。
于是,罗嘉泽又开始向孟非晚重复了先前的招数。
“能不能,帮我扭开瓶盖?”
孟非晚嘴角带起笑,不由分说地就接了过去,扭着瓶盖一使劲,立马就打开了。
她没有马上递回去,反倒是问罗嘉泽。
“还是给我喝?”
小家伙又红了脸,眼神不停躲闪,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了把柄似的,直接摊牌不挣扎了,对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