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从千渡雪口中听到客气的话,李庭芳装模做样地拿乔了一会儿,见千渡雪不接招,满心满眼皆放在怀里的人身上,便失去了意趣,撇着嘴应下请求。
李庭芳指挥着千渡雪将人放在床榻上,一手搭在宋听澜的手腕上,用灵力往里探,原本轻松的眉宇间蓦地微微皱起,“气性太重,执念太深。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
李庭芳想到什么,转眼看向千渡雪,道:“他这样别是和你有关吧?”
不然没道理忽然有一个这么关心的人。
一定是欠了情债。
千渡雪轻轻一撩眼皮,问道:“他怎么样了?”
李庭芳不顾缘由地先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渣男”,吹着胡子道:“还成,我用些手段,再休养个三天左右就能醒过来了。只是他之后如何,就与我无关了。”说着,还别有深意地挖了千渡雪一眼。
千渡雪不知在想什么,眸色深深,很轻地“嗯”了一声。
李庭芳叹了口气,叫来秦书再去取丹药,他在这里给宋听澜治疗,一边治,一边对着千渡雪叹气,仿佛伤重卧床的人是千渡雪。
虽说李庭芳时常看着不大靠谱,但治病救人的水平没得说,若是他居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当然,李庭芳从不觉得自己是第二,对外只说一。
第一丹修的灵力褪去,最后屈指在宋听澜眉心一敲,正好秦书带了新的丹药回来,李庭芳不要钱似的喂了一大把。
秦书弱弱问道:“吃这么多……不会出问题吗?”
李庭芳横了他一记眼刀,意思是“有我在,能出什么问题?你在质疑我?”
秦书:“……”
没那个胆子质疑。
李庭芳:“不是说了嘛,这人身上伤的不重,只是心病难医,老夫不擅长医心,所以让他多用些丹药,总有一颗会起作用的。”
秦书:“……”
有种此人命不久矣的感觉。
李庭芳又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一撩袍袖站起身,拍了拍千渡雪的肩膀,“好了,这人无碍了,你且等上三日,就能见到他睁眼了。我先回流云峰了。哎呦,这一下用了这么多丹药,我得好好闭关炼丹。”
千渡雪像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听见了声音也不给反应,只盯着床上的人看。
李庭芳走了两步,又回头,心说“这也是个顽固不化的”,顺手带走了还在一旁发愣的秦书。
秦书惊呼:“先生,我可不是流云峰的人!我就是在主峰办差的!”
“我知道,可是你现在在这儿耽误别人了。”李庭芳心累地低声道。
秦书闻言,后知后觉地品出了味,也不挣扎了,一直被李庭芳拖到摇光殿外,稳稳站住,整理了两下衣裳。
李庭芳催着仙鹤前来载他,临走前还问了一嘴:“躺在床上那人究竟是谁啊?和千渡雪又是什么关系?”
秦书含糊着说:“那人叫宋听澜,是聆泉阁的,来宗门参加升仙大会。他与大师兄……今日应当是第一次见面,他不知怎的丢了剑宗的信物,困在雪迷阵里了,大师兄正好今日回来,这就遇上了,救了他一命。”
李庭芳点了点头,心说:“真像是凡间话本里的俗套开头。”
“我瞧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李庭芳云里雾里地说完,轻轻拍了拍仙鹤的脖子,仙鹤仰头长鸣一声,载着李庭芳离开。
这事儿……能有多不简单?
秦书糊里糊涂地眨了眨眼睛,偏头,与躲在他身后害怕外人的精怪侍从们对视一眼,谁也没看明白。
因为千渡雪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待在摇光殿了,精怪侍从们的身体瞧着有些虚弱,几近透明。
一个侍从像是忽然有了精神,蓦地一抬头,耸了耸鼻子,手松开了秦书的衣袖,从秦书身后飘了出去,趴在内室紧闭的门上,鼻尖紧凑着门缝,贪恋地呼吸。
秦书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侍从都是山间精怪化形,为了修炼,也为了维持幼小的人形,时不时需要吞噬一些灵力。
它们在摇光殿做活,吞噬灵力的来源自然是千渡雪。
前段时间千渡雪不在,秦书自己的修为又低,供给不了,倒是饿了它们好一阵子。
所以现在这是……大师兄在里面释放灵力?
为何要释放灵力?
李庭芳方才不是说了,那宋听澜只需再休养三日就能醒,何必浪费灵力催人醒来呢?!
还是说,大师兄连这三日都等不了?
是想快些知道宋听澜是如何出事的吗?是担心那雪迷阵出了问题?
千渡雪的确是等不及了。
他看着床上的宋听澜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像个死人一样了无生机,尤其是在李庭芳走后,没了治疗,只剩下等待,在安静的等待中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慌乱。
他想叫醒宋听澜,可是一张口,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
只能渡灵力了。
千渡雪慢慢俯下身,阖眼,额头紧贴着宋听澜的额头,将自身的灵力渡过去。
渡灵力这事儿是轻易做不得的,十有**会造成两种灵力互相排斥,最后落了个气血逆行的下场。
但这是宋听澜,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宋听澜更适合承载他的灵力,包括他自己。
“大师兄!”
内室的门倏地被撞开,秦书焦急地闯了进来,“师兄,很快就是升仙大会,你切莫……切莫胡来……师兄你这是?”
秦书闯入的一瞬间,千渡雪紧绷的神思狠狠一震,连带着身形也歪了,撑在宋听澜脑袋旁边的胳膊弯曲了一下,整个人又向下陷进去一些,脸颊一偏,嘴唇轻轻擦过宋听澜的。
千渡雪一下睁开了眼睛。
一头长发在脸侧垂落,歪歪斜斜地挡住了秦书的视线,这画面落在秦书眼里,就是他的大师兄趁人还未醒,在偷亲。
“师兄!”
秦书又是一声呐喊,几近破音。
他慌慌张张地奔走到床边,也顾不上什么修为高低、师兄弟的情谊了,直接伸手将千渡雪从床上扯了下来,“师兄怎能趁人之危呢!”
秦书的声音成功让千渡雪一脸的慌乱恢复如常,平静道:“我并未趁人之危。”
秦书心下莫名一急,看了看宋听澜,转眼又指着千渡雪说:“我方才都看见了!师兄你……你!”有些话,秦书说不出口,只能干着急,最后狠狠叹了口气,又道,“我们剑宗乃是仙门百家第一,聆泉阁虽然只是个才过百年的小门派,但我们也不能仗着第一的威风就要欺负人,是不是?”
“大师兄,你持戒律己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瞧见过分好看的皮囊,就约束不住了呢?!”
千渡雪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觉得他过分好看?”
秦书:“……”
重点是这个吗?
大师兄莫不是被美色迷得丢了心智?
单说皮囊,秦书从前见过的、剑宗里面最好看的人,一定是千渡雪。只是千渡雪整日披着一层冷冰冰的气质,再加上剑修锋锐孤傲的那股劲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秦书原本是碧水峰的弟子,机缘巧合之下才来到了主峰帮千渡雪处理宗门事务。
最初的一个月,秦书连递本册子,汇报宗门日常时都是低着头,只顾着嘴皮子动弹,后来日子长了,渐渐熟络,才敢大声说话。
而聆泉阁的这一位,模样与大师兄有七八分相似——大约长得好的人总是有些相似。
不过这位宋听澜还未醒,干看着,却似乎是个平易近人的。
模样好,性情好,这样的人最容易招人喜欢。听说宋听澜修炼的天赋也不错,只是入门的时间太短,来不及修出一身好本事,便被门中的师兄师姐们推来参加升仙大会了。
这一届升仙大会的老末算是提前定下了。
秦书想到这儿,操碎了心似的,又叹了口气,“师兄,我们原是东道主,对这些来参加升仙大会的仙门弟子,是要以礼相待的,尤其是这种小门派的弟子,聆泉阁那帮人只喜欢在自家的地盘上吹拉弹唱,不爱交际,与其他门派的关系不亲近,我们更是要好好待他,师兄——你怎能如此呢?!”
秦书越说,越是痛心疾首,一张年轻的脸上已经能绞出好几条麻花了。
千渡雪此刻有些后悔。
当初秦书出走碧水峰时,他为何要将人留下呢?
这说话的本事,去凡间当个说书先生或是讼师,兴许更适合他。
秦书:“师兄,你赶紧给人道歉!”
虽然宋听澜还未醒,压根听不到道歉,甚至连在睡梦中被偷亲了都不知道。
千渡雪没动,也没说道歉的话。
秦书催促着:“师兄,快道歉!”
千渡雪:“……”
“为什么要道歉?”
“自然是因为……”秦书下意识蹦了几个字,才意识到这人的声音是他十分陌生的,当即停下来,垂眼看向床榻。
果然,宋听澜已经醒了。
经历过一场极寒,才睁眼的人瞧着没有半点儿虚弱,一双眼眸像是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月亮,清澈又明亮。
宋听澜的目光只在秦书身上停顿了片刻,匆匆移开,直勾勾地看向千渡雪。
千渡雪也看着他,眼前有些许朦胧。
半晌,宋听澜缓缓道:“我好像认识你,却又实在不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