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斐然坐到了余年旁边。
板凳挪近发出嗤——一声响,余年看过去一眼,收回视线,翻开下一页,继续誊抄英语笔记。
程斐然好像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什么叫看人脸色,剥了颗奶糖递过来,“想好了吗?要不要来广播站?”
没人理她,也没人接她的糖,伸出去的手孤零零地竖在半空,程斐然收回一半,捏着半块糖纸晃了晃,“你……哎,你生气了?其实那是个意外……”
“我当时被老师叫过去,唐苑不懂点错文件了,我听到我连老师都没管就冲了过去,不是故意要放出来的。”
余年没抬头。
“我删掉它不是意外。”
程斐然啊了一声,声音低下去一些,“那个啊……”
她还想说什么,余年同桌回来了。
“程斐然,你坐我位置干嘛,我收钱的啊。”
程斐然的话截在嘴边。
“滚蛋,”她把没人吃的剥一半的糖怼到对方嘴上,“你的荣幸。”
同桌伸手:“两颗不找零。”
程斐然痛失两颗糖,只得到余年一个冷眼。
下节课程斐然没再来,也没再问余年去不去广播站,余年也没再去过广播站。
80周年校庆快到了,听说有喜闻乐见的知名校友回母校环节,捐了一大笔款,动静搞得很大。广播站开始招新——准确地说是招临时牛马。
小红马甲一套,晚自习一逃,大家争抢着当牛做马,只有余年不动如山,写完作业翻出余女士写的书看。
考虑到校庆大家心野了,老师留的作业都少很多,大概是见不得有人那么悠哉,某天晚自习,班主任终于叫上了余年。
“校园的集体活动,都参与参与嘛,”班主任年过五旬依旧硬朗,是个严格又不失温度的大老太,“你去帮程斐然录音吧,她还有稿子要读,作业又一个字没动,需要一个帮手。程斐然认识吧?咱们校园广播站副站长,听过她的竞选稿没,整就一个我的主持人母亲。”
余年就这样又敲响了广播站的门。
广播站的门没关严,门缝里透着一条细细的光。
余年抬手敲了两下,听见里面传来混杂的声音,有人在笑,有椅子拖动的声响,还有程斐然的。
“——对,推到这里,别太满,不然一爆音全白搭。”
“我知道啦!”
余年推门进去。
接近一个月没来,余年走进时顿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看到程斐然的背影才没出门确认一遍地方。
录音室灯换了新的,柔黄不刺眼,照在整洁的桌面上,整个空间显得温馨起来。墙角多了一台银色的监听音箱,旁边堆着两支全新的麦克风箱,包装上印着熟悉的logo。
和她印象中落灰的旧屋完全是两模两样。
程斐然正俯身在调音台,听见门响,回头看了一眼,像没事人一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哎,你来啦。”
“……班主任让我来帮你。”余年掩上门,把书包放在一边空着的沙发上,沙发上坐着一个女生,抬头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我知道。”程斐然顺手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我让老张替我找个帮手,稍微暗示了一下你这个大学霸很闲。”
她指了指那台银色的音箱:“怎么样?新设备,爱来自校庆拨款。”
“早知道准备校庆提供经费,我申请理由就早点写上了,早买早享受。虽然不算顶配,但比那些老砖头小砖头强多了。”
余年绕过她,看了看桌面上的设备。
调音台换成了数控的,推子带灯,标识清楚,显示屏里跳着波形。墙上贴了几张标尺表,写着不同话筒的增益、输入电平、推荐人声距离等。
很细致的操作手册,哪怕她不懂也能做一些基础操作。
程斐然指了指话筒,“这是新的电容麦,音质很干净。就是太灵敏了点,呼吸声都能录进去,不能离太近,不然会炸出来呲——的一声,贼刺耳,你们都注意点啊。”
后面的话对着另外两人说的。
“今天要录两个项目,”程斐然低头翻着表格,“一个是录话剧旁白,我来念,还有一个是宣传mv的主题曲,喏就是她俩,这两届十佳歌手第一。”
程斐然旁边的女生好奇地冲余年招招手。
“我先调音,余年你过来听着,你俩去里面帮我试试音。”程斐然对余年和沙发上的女生说。
余年点点头,走到调音台旁,两个唱歌的女生看起来很兴奋,嘻嘻笑着穿过那扇隔音门。
桌面上一排旋钮和推杆泛着淡淡的冷光,灯条呼吸般一明一暗地起伏。
“可以试音了,”程斐然对着话筒说,“随便唱几句看看。”
玻璃那边,一个女生笑着示意,另一个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嗓。
前几句还像闷在被子里发沉,程斐然抬手调了下推子,声音立刻明亮了许多。
余年听着耳机里的声音,声音被压缩,被推高,又被均衡成极近的贴耳质感,连呼吸的频率似乎都清晰可辨。
很神奇。
余年闭上眼,这是一首活泼的小甜歌,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只是单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到演唱者充满活力的状态。脑中冒出一连串剧情和想法,余年手指动了动,抑制住了想立刻剪段视频的冲动。
录音室那头的歌声渐渐稳定下来,程斐然对着话筒说几句,正式开始录,她手肘抵在桌面,微微抿着唇,神情专注。
录完一整段,她不太满意,又录了一段,又有别的地方不满意,一个女生说:“把两段稍微剪剪呢?这个拼接那个。”
这话提醒了程斐然,她们的剪辑师还没有着落,她掏手机联系以前毕业的学姐,却得到对方爱莫能助的道歉。
【不好意思啦斐然,我最近忙着画和女朋友3周年纪念的手书,实在空不出时间QAQ】
“你们广播站的其她人呢?”女生问。
“用手机相册自带插件剪辑的水平。”程斐然说。
校园广播站只是一个小小的草台班子,大家都没有多专业,更没有那么全能。毕业两年的学姐,已经是村里唯一的剪辑师。
程斐然低着头思考,灯光顺着她的睫毛扫过一条细亮,之前松散的表情在她脸上已经看不见了,此刻正皱着眉,略显烦躁。
“能用就好了嘛,”另一个女生说,“不用太吹毛求疵。”
程斐然眉毛没松开,她摆了摆手,让她俩先走,没立刻录她的稿子,而是掏出手机试图1分钟速成剪辑大触。
她不说话,余年也不会主动搭话,戴上耳机听刚才的录音。
过了一会,程斐然戳了戳她。
余年摘下耳机,转头看过去。
程斐然问的却是:“你还在生气吗?”
原来这人没忘。
余年看她一眼,就要戴回耳机。
“你没有道歉。”
“哎,”程斐然抓了一下她的手,“我没吗?”
确实没有,只有解释,没有道歉。
程斐然好像也觉得自己有些不礼貌,更别说她确实心里有点发虚,声音低了一点,“哎,其实我就是……”
“我就是当时没听见最后一句,想听听你到底有没有说。因为当时连着麦,我不信是我漏听了,所以想求证一下。”
“刚听完唐苑就过来找我了,我……就没来得及删,那两天考试也没去广播站,没想到会出事。”
程斐然没敢看余年的眼睛,声音又低下去一点,“反正……对不起。”
铺垫了一堆,总算把一句“对不起”说出来了。
看在她帮过自己的份上,余年嗯一声算是不追究:“你什么时候录旁白?”
听起来像是翻篇了,程斐然松了一口气,又恢复成懒散的模样,“那个不急,给你看个东西。”
她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像空调遥控器,顶端像交叉的小话筒,余年认出来那是个便携数字录音机,logo是个很好的牌子。
“给你准备的赔礼,”程斐然说,“放心不是新的,用过几次,有新欢了就不用了。如果你还要录什么音可以用它,这段时间广播站估计都挺忙的。”
余年不要,“我也用不上。”
“拿着玩儿嘛,我以前用它录素材,挺好用的,闲着也是闲着,总得让人家发点光发点热,usb接口插电脑就能直接一边录一边听音频,比上次那个方便多了。”
程斐然笑得有点无奈,“其实这事我也感觉我挺过分的,你脾气太好了,都不骂我一顿,我又觉得丢脸一直没敢找你——谁家好人偷偷把人家念情书的录音存下来啊,还放到广播上——虽然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收着,我心里过意不去。”
脾气好吗?余年总被余夏至说驴脾气,死倔,只有不熟的人觉得她脾气好,但更多人说她高冷。
她没再拒绝了,低头看着程斐然手上的录音机,问,“这上面还有你录的声音吗?”
“没了吧,忘记有没有清了。”程斐然拿出数据线,“连上去看看呗。”
她把录音机连上电脑,目录列表里躺着几条文件,日期在一年前、九个月前、半年前。
程斐然自己都不记得里面录的什么,两人一条一条地听。
第一条是空落落的哒哒哒声,像在敲击空心的翠竹筒,余年偏着耳朵,闭上眼,“敲竹子的声音?”
“聪明,”程斐然说,“我买了个键盘,网上说是脆竹音,我就找了真脆竹来敲,给她们听都说在敲木鱼,没品的东西。”
第二条,嘎吱嘎吱的声音,像靴子踩进厚厚的雪层,余年不用细听就知道,“踩雪的声音。”
程斐然给她比了两个大拇指。
最后一条是一年前的,余年轻轻一按播放,音箱里传来细微的底噪声,然后,是少年清亮的声音。
——“试音,喂——这里是程斐然的演出现场。”
——“要录一首歌给……嗯,算了,先录吧。”
然后是一段吉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随手弹的旋律,伴着时而有词时而无词的哼唱。
程斐然靠在桌边,神情略尴尬:“我高一那阵录的,这怎么还留着,删了吧。”
余年拿着鼠标躲开她的手,轻轻瞥她一眼,“你手里有我的录音,我也留你一个,扯平了。”
下一章是零点更新[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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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